四十六 帝胄 (第3/3页)
睡去,待清醒时再睁开眼,室内的灯烛已亮了,烛光氤氲正映着辰旦的面庞,原来他正坐在床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星子。那眼中已没有白日的怒气,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倒是星子有点慌乱,忙撑着坐起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下床行礼:“陛下陛下几时来的” “朕处理了些政事,安排了万国大会的善后,用过晚膳,便过来看望你,这些日子,朕都在凤凰台行宫里。你躺着吧,不必行礼了。”辰旦淡然道。星子果见他已换了一身青紫色绣龙纹的常服,清冷的颜色不比明黄富贵,竟衬得辰旦的面颊有些消瘦。听那外面的打更声,皇帝应该来了至少有一个多时辰了。想着辰旦悄然而至,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自己睡觉,星子浑身都不自在了。回顾早上二人的交锋,自己故意将他气走,他此时再来又是何意呢
似乎谁都不愿打破沉默,最终还是辰旦先开了口:“你一心求死是在怪朕吧”一声轻叹,“但是,朕不愿不愿意再失去你。” 星子一震,失去这个词乍从皇帝口中吐出,星子竟一时不明其意。 辰旦又停了一会,似在斟酌措辞,复道:“星子,从前,朕朕对你朕对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星子心怀怨怼,无非是得知他出生时朕便动了杀机,让他成了弃子孤儿,后来重逢又未为他正名,还屡动刑罚,终于将他逼得叛逃“当年,你母亲因你难产而死,朕见你一出生便异于常人,不免有所忌讳” 虽然这段往事两人早已心知肚明,但这是第一次辰旦当着星子的面亲口说出来,星子惊讶莫名,不知该如何接口。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辰旦长叹一声,“十六年前,朕以为你死了,朕朕也曾后悔过。世上本没有后悔药,但上天给了朕一次机会,又让你重新回到了朕身边。朕误会过你,你也忤逆过朕,但你毕竟是朕的儿子,危难之时竟是你挺身而出救了朕。”辰旦说着,伸手握了星子的右手,星子微一挣扎,辰旦却握得愈紧。星子不敢用力,只得任他握着,掌心相接,传来令人不安的温度,这种感觉陌生而奇特。辰旦虽未明确道歉,但语气诚挚几乎要落下泪来,“十六年前,朕差点失去你,这一回,朕不能再来一次,你不知道,这些天这些天朕一直害怕你怕你醒不过来。” 烛光摇曳着辰旦眼中密布的通红血丝,想到自己昏迷之时那一声声的“星子”的急切呼唤,想到太医所谓的不惜代价,星子知道皇帝说的是实情。星子从来吃软不吃硬,习惯了辰旦的责骂毒打,今日这般情形却茫然无端不知该如何应付,只觉心头如猫抓般地难受。自己有怨恨作为父亲的他么仿佛并不曾虽然一出生就被他追杀,但那时懵然无觉,后被阿贞收养,抚育成长无微不至,遇到箫尺大哥,更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快乐日子然而,当被别人骂为杂种、野小子时,自己也曾多么渴望有位顶天立地的父亲站在身旁,也曾无数次想象过父亲的音容笑貌,漫长的十六年中,真的全无遗憾么 星子挣扎了半晌,方呐呐开口道:“我我并没有什么怨言,先皇后因我而死,是我欠了陛下的,欠了先皇后的,我就算死”想起难产而死从未谋面的生母,想到为救自己而连累的管家和乳母,星子已是泪盈于睫,这是我的原罪,一切苦难都是理所当然,无可逃避。 听星子又在讨论欠与不欠的问题,辰旦几乎是粗暴地打断他:“够了既然你知道欠了朕的,欠了母后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何又要不闪不避,中那毒箭为何脑子里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朕说了,要好好补偿你,听朕的话,前程不可限量。” 余毒未解之事星子已打定主意不告诉辰旦,既然此毒无治,何必再大动干戈,搅得天下不宁况且这也是自己一心所愿。听辰旦又提起他故意中毒的情形,星子不免心虚,不安地咬着下唇,怕他察觉什么异样。 半晌,星子忽挣开辰旦的手,滚下沉香木大床来,忍着腿上的伤痛,跪在辰旦面前,伏地叩首道:“是我错了,我不该任性求死。求陛下恕罪前日救驾只是星子分内的一点小事,绝不敢居功受赏,陛下更无须放在心上。只是星子从小山野长大,过惯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请陛下许我归隐山林,侍奉养母终老。星子叩谢天恩,感激不尽。” 辰旦去而复来,已是压下了所有怒火,降尊纡贵,放下威严,决心不计前愆,甚至对星子低声下气,星子却仍一再违逆。辰旦忍无可忍,冷哼一声道:“你果然是大孝子,一心想着要侍奉养母终老,只是谁又来侍奉朕终老” 星子讶异抬头,皇帝是什么意思谁来侍奉他终老星子虽也知道皇帝尚未立储,但他有三宫六院,他有亿兆臣民,他万岁万岁万万岁行动一步皆是前呼后拥,更不消说祭天盛典那样大的排场,万民供奉,天下君父,竟然还嫌不够么 辰旦一字一顿:“你不要忘了,你是朕的儿子朕的皇长子,朕唯一的嫡子”皇长子,唯一的嫡子,这种字眼如此陌生,与我有何联系星子只觉脑中阵阵晕眩,掌心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全然辨不清其中的意义听辰旦又道:“你注定将成为赤火国的皇储,最终登上帝位,朕要将这赤火帝国的万里江山交付于你,你非要现在就呕死朕才甘心么” 辰旦一语似惊雷炸响耳边,星子愕然,呆呆地望着辰旦,就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皇储、帝位,每一个词都让星子惊秫,从小到大读过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杂书,从未有人编出如此荒诞离奇的故事,为何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星子顾不得辰旦的怒意,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不能” “这却不能由你说了算,”辰旦语气严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伏于地的星子,“你既是皇室的血脉,体中流着朕的血液,就该承担你应尽的责任朕还没告诉你,星子只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小名,当年皇考曾为你赐名为曦丹,旭日华彩,寓意何为,你当知之” 辰旦义正辞严,星子听他提起先皇,想起箫尺的灭门惨剧,只欲问他,既然皇室应尽职责,那先皇与先太子的职责又是什么他们又怎样死的这些年间,星子从野史大致知晓了当年发生的事。先皇在时,辰旦屡立军功,甚得器重,兹离惧有废立之事,欲先发制人,却被辰旦得知消息,趁机剿杀,遂登上太子之位。嗣后辰旦伴驾出巡,未几,先皇竟蹊跷驾崩,辰旦随即登基。他拥兵自重,布置严密,虽有人议,无人能憾。新皇一朝大权独揽,便使出雷霆手段,扫除异己,对从前政敌更是赶尽杀绝。算起来,那便是自己出生后一年左右的事 朝廷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官修史书中皆不得见。星子迟疑良久,终究没有问出口,只化作深深的缄默。自从知道辰旦是生身父亲之后,星子在辰旦面前,就再不复当初的理直气壮。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是有错,就算是有罪,所有的错,所有的罪,也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啊 辰旦见他不语,又道:“你既然醒了,便安心养伤。朕过几日下旨,先认你为义子以后认祖归宗,承嗣立储,朕也会一步步妥为安排。”星子只是愣着,不言不动,恍若不闻。辰旦莞尔:“怎么你不信朕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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