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恩典 (第3/3页)
色绣麒麟玉带。每穿一件衣服便要折腾半阵,星子出了一重又一重的冷汗。可要面君议事,总得打扮得正式点。想起前日子扬取笑的话,星子无奈笑笑,他说得也没错,这些上好的衣服,平白都受了无妄之灾。星子伤重不能沐浴,只撑着清洗了长发,擦干后挽成发髻,用一支青玉簪簪于头顶。
星子这些天几乎未进饮食,伤痛之下,全无食欲,但既然辰旦有令,星子也只好勉强喝了几口热粥。待诸事停当,已近申时了。星子便道有要事须面禀圣上,让内侍引他到怀德堂去。 内侍为星子披上一件黑貂裘斗篷,步出轩辕殿,上了一顶二人黄呢软轿,半蹲在轿中,不敢坐下。到了怀德堂外,下了两日的大雪终于渐渐晴了,天地之间仍罩着灰蒙蒙的一片薄雾,几缕单薄清寒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透下来,照在皑皑积雪上,闪着细碎的光,将琼楼玉宇的水晶世界镀上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金边。 星子望着那刚扫尽积雪的汉白玉台阶,心有余悸,不愿再跪,只立在丹墀下等候。少时,便有内侍来传星子进去。辰旦以为星子是来谢恩的,见他行动艰难,本欲让他免礼,略作迟疑,仍是任星子照例叩首请安。 星子一身装束甚为庄重整齐,清爽干净的面容,除了苍白憔悴,几乎看不出重伤的迹象。辰旦有些不解地道:“平身吧朕已说了,你自行回府即可,不必谢恩了” 星子却再度深深俯首,恭敬的语气透着无限愧疚:“昨夜儿臣累父皇彻夜不眠,今日又误了父皇的朝事,儿臣心中实在不安。” 辰旦神色倦怠,无心多作追究:“这些帐暂且寄下,日后得空再慢慢清算。你若无他事,便且退下吧” “儿臣谢父皇宽宥,”星子毕恭毕敬地谢恩,仍不起身。 辰旦察觉异样,眉心微蹙:“你还有什么事”看他这样子又是有备而来,难道他大施苦rou计,确实是另有所图 星子抿抿灰白干涸的薄唇,眼眸低垂,犹豫着开口:“儿臣尚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恩准” “哦”辰旦见星子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忽涌起莫名的不悦。他甚少开口求朕,更不屑朕的种种赏赐。但昨夜撒娇耍赖求朕原谅,今日又来玩什么花样“有事便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儿臣恳求恳求父皇许儿臣再见养母一面。”星子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辰旦一听,本能地想说,朕早就将你养母与临海村村民放回家了,眼下出征在即,不能等你回乡探望云云,将他打发掉了事。但一转念,星子既不问行踪,径直要求相见,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见星子一双蓝眸清澈如水,满怀期待,辰旦淡淡反问:“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了” 星子神情悲戚,语气诚挚:“儿臣儿臣虽不是养母亲生,但儿臣蒙她养育教导十六年,恩重如山。儿臣即将随军远征,万里边塞,生死难测,故此想再见养母一面,权当话别。”星子说到此,心头的悲伤已不可遏制,眼中酸痛,几欲落泪。 星子的要求不算过分,辰旦微微松口气,却吃不准他这几日种种请罪求恕之举是否便算计着这个星子说起养母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恩重如山,深情殷殷。辰旦回想他昨日膝下哭诉,与父皇离散十六年,求父皇怜悯疼爱,他这是在嘲笑讽刺朕么心头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再听星子谈什么生死不测,犹如遗言,更是十二万分不悦,朕此去定会大破西突厥,完胜回朝。还未出师,你放肆捣乱还不算,又来说这种不吉不利的丧气话朕还没咽气,怎轮得到你来谈论身后之事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辰旦沉下脸,口中只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不许”如钢珠一般硬邦邦地砸下,全无半点回旋余地。 星子怔怔地望了辰旦片刻,那清亮如星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下去,便如被冷雨扑灭了漆漆黑夜中的最后一点烛火,显出一种空洞的绝望来。本来当初辰旦承诺释放阿贞与乡亲,君无戏言,将阿贞羁押至今已是违背约定。但星子今日却不敢当面斥责父皇,亦不敢提放阿贞回乡,惟求能见她一面,以作生死之别,哪知话一出口便遭辰旦断然拒绝。原来,一退再退,退到卑微如尘土般的一点愿望亦只会被高高在上的人傲然踏碎原来,奢望能与主宰天下的父皇开诚布公倾心相待全都是荒谬无稽的白日梦 星子呆呆地跪着,如半截木桩杵在地上,既不起身,也不言语。辰旦被那绝望的眼神刺了一下,愈发地不自在,心头明白,比起从前星子如初生牛犊般跳将起来反驳争辩,此刻的不言不语,只意味着更大的反弹。一念及此,辰旦冷静下来,心下忽有了个主意。拈须一笑,呵呵,小子,你以为朕这皇帝是白当的,能让你拿捏住软肋cao控一次又一次 两人一坐一跪,沉默良久。星子原本打算若父皇不许,便求到他答应为止,此时却忽然不想再恳求,也不想问他拒绝的缘由,其实不管怎样做,结局都一样不是么你既不能改变我,我亦不能改变你。星子缓缓地俯下身去,声音平淡而空漠:“父皇事务繁忙,儿臣这便告退了” 星子俯身时,辰旦在高处看得分明。黑色锦袍的后襟似有一团团湮开的湿渍,那是伤口撕裂渗出的血迹么辰旦压不下隐隐的心疼。星子尚未抬头,忽听辰旦又开了口,语气和缓如话家常:“丹儿,朕的意思是,你现在伤势不轻,怎么去看你养母你先好好休养几日,届时朕再派人带你去探望。” 啊星子茫然睁大眼望着辰旦,晕晕乎乎如落入了云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父皇” 辰旦微笑,面容更显柔和:“怎么你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星子这才明白他确实是答应了,不及思索辰旦为何改变了主意,忙叩首道:“儿臣谢父皇恩典谢父皇恩典”话语在喜不自胜中雀跃而出,星子方才死气沉沉的面庞似雪后天晴阳光普照,重现生机。原来父皇并不是铁板一块,精诚所至金石也能为开。 星子惊喜若狂的神情,便如乞丐被天上掉下的金元宝砸中一般。辰旦少见他这样子,心底腾起隐隐怒意。他想见那养母,就如此迫不及待么朕与他之间如此纠葛,他到底如何看待朕朕堂堂皇帝九五之尊,在他心中,比不得逆臣反贼,也比不过山野一介村妇吧 这种念头让辰旦挫败,愈发下定了决心,语气却仍是温和可亲:“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安心回府去吧这几日不必进宫了。”皱一皱眉头,又道:“你皇叔祖得知你军营武举的煌煌事迹,气得大骂孺子不可教也,再不愿教授你了。”星子愧然低头。辰旦沉下面色:“远征在即,你即使不愿为三军先锋,也莫要再给朕丢脸,否则军法无情,绝不轻饶养伤之余,你且好好反思” 辰旦这一番恩威并举,星子只得惶恐应承:“是儿臣记下了。” 星子告退回府。他这次伤得不同以往,加之辰旦近日常到军中视察筹备,星子也就不再勉强支撑着进宫请安,遵旨静心休养。辰旦安排了太医每日巡诊,换药煎汤。有时宫里也派人赐药赐膳。 鞭伤虽是可怖,好在只伤在皮rou不及筋骨。过了十多日,满身狰狞的伤口渐始愈合,星子已可撑着下地行走,内伤也已好了大半。他想到将与娘亲见面,欢欣激动,原本痛苦无聊的疗伤日子也如流水一般匆匆逝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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