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O 鸩酒 (第3/3页)
,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就凭瞎子也看得出,星子殿下对皇帝的一片赤胆忠心,刀山火海,从不曾半步退却,金鞭刑杖,亦无半句怨言。若非亲见,谁会相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仍千山万水一步步走下来我身为侍卫首领,忠君之心哪及得上他的十分之一可星子呕心沥血,只求保得皇帝平安,换来的却是被皇帝无端猜忌,设套擒拿,随便找了个罪名便将他处死,甚至不许他辩驳一句。而就算我今日富贵显赫,看他对星子对子扬的情形,在这皇帝身边,朝不保夕,最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哪知辰旦令其余侍卫和太监退下,却单留下了蒙铸一人,蒙铸吓得面色都变了,这是要找我算总账了么难道皇帝知道了我暗中照料星子殿下之事蒙铸惧意顿起,我到底是怕死的,比不得星子殿下泯然无畏 辰旦让蒙铸近前,蒙铸战战兢兢上前几步。听辰旦声音喑哑,低如耳语:“你去忠孝府跑一趟,星子的衣橱最底层,有一只紫檀木的长匣,你拿来交给朕。不可令外人知晓,快去快回。” 原来是这种小事,蒙铸松口气,忙答道:“卑职遵命,这就去办。”说完快步退下。 殿中再无他人,辰旦无力地向后一靠,脑中一片混沌。他死了,死在怀德堂,死在朕的眼前,可周遭处处依旧弥漫着他的气息似乎他仍然静静地侍立一旁,只要轻唤一声就会疾步上前,为朕奉上一盏热茶,或是为朕研磨铺纸,那样的日子,竟是朕此生难得的静好时光,终究如镜花水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辰旦低下头,发觉仍沾了满手鲜血,连龙袍上亦是斑斑点点。辰旦摸出一方素白手巾,随意擦了擦。辰旦望着那白巾上的血迹,不由又呆了半晌。这是他的血。他的血,和朕的血,是一样的吗可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辰旦凝思良久,眼角有些湿湿的,终于将那方手巾仔细叠好,贴身揣入了怀中。 嘎吱嘎吱的巨响惊醒了辰旦,怀德堂的正门从外面复又打开了,英公公带领几名身体健壮的黄门抬着一具漆得乌黑油亮的金丝楠木的棺材进来。辰旦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沉重的棺木缓缓地于视线中移动,仿佛在等待,黑沉沉的棺木变成那丰神俊逸的身影,昂首阔步地向自己走来,一双蓝眸灿若星辰,嘴角含笑,或是撅着嘴,露出倔强不屈的神气 终于,黑漆漆的棺木进到了大殿中央,挡住了辰旦的全部视线,眼中只剩下这无尽的黑,再无那星辰闪耀。英公公跪下复命,辰旦低低地轻叹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幻象意态萧索地挥挥手,英公公会意,即抬了棺木去怀德堂偏殿,安置好了,稍后仍是回到辰旦身边服侍。 辰旦靠在宽大的龙椅上,以手支额,一言不发,闭着眼状如假寐。不久,又听得黄门来报,蒙铸求见,辰旦即令入。蒙铸进殿叩首,双手捧起一只紫檀木的长匣,高举过顶:“陛下要的东西,卑职已拿到了。”辰旦点点头,英公公上前接过,复置于辰旦的御案上。 辰旦声音空洞而飘忽,听不出喜怒哀乐:“你们都下去吧朕独自待一会。” 蒙铸并一干太监如一阵清风般悄然退出,未搅动半点波澜,幽静深邃的怀德堂如一潭千丈死水,将辰旦淹没其中,直至没顶。虽是阳春三月,辰旦却涌起一阵阵寒意,透入骨髓之中,无可抵挡。许久,辰旦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打开那长匣,匣中果然安静地躺着一卷黄锻卷轴。 辰旦取出那卷轴,便往偏殿走去。推开偏殿宫门,一片灿烂的明黄中突兀着肃杀的黑色灵柩,尤为格格不入。辰旦走近棺木,那棺盖尚未钉死,露开了一条缝。 辰旦用力将那棺盖推开大半,映入眼帘的是星子苍白如雪的面孔,插入胸口的匕首已被拔出,手足的镣铐也已摘下,洗净了身上的血迹,换上一身素白的麻布寿衣,愈发衬得失血的面容宛如透明,就连双唇亦是灰败。 辰旦用手轻触碰星子的额头,冰冷的肌肤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他死了,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惹朕烦恼,再也不会和朕说一句话辰旦颤抖着,解开星子半掩着的衣襟,深深的刀伤靠近心脏,却未损及胸前的那枚星形胎记,不知是否因染了鲜血之故,胎记愈发赤红刺目了,而胸腹那些纵横交错的累累刑伤依然狰狞可怖。 辰旦合上衣襟,再度凝视星子的容颜,脑中竟浮现出他在襁褓中的模样,十八年了,到底不曾忘却辰旦慢慢转开视线,一旁便是那铺了明黄锦缎的软榻,当初殿试之后,星子被朕痛责,浑身是血地躺在这里,朕初次与他单独相对,暗示他的身世,钦点他为状元后来,又换成了朕躺在这里,他跪在榻前,一丝不苟地为朕按摩,为朕秉烛夜读,不眠不休,守候竟夜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吧都过去了,如东去的流水,过眼的云烟,在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辰旦展开亡妻央姬的画卷,端详了片刻,星子从未见过他的生母,有了这张画像,他们母子二人也好在天上团圆。辰旦复将画像卷好,小心翼翼地放在星子身边。想了想,又从怀中摸出那枚碧玉麒麟,这玉麒麟既然是你出生便带着的,朕还是送给你吧让它陪着你,保佑你九泉之下平平安安,吉祥如意 一滴凉凉的眼泪无声滚落。原以为,你是朕最危险的敌人,你死了朕会喜不自禁、拍手称快,哪知道,朕仍会这样心痛,乃至为你落泪今生毕竟是父子一场,朕和你之间的是非恩怨就到此为止吧辰旦定定神,亲手将麒麟碧玉锁挂在星子胸前,贴身戴好。仿佛怕压痛他似的,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胸口那道赫然刀伤。 对了,辰旦想起曾赐予星子免死金牌,那上面刻了他的名字,本也是他专属之物,恰也藏在这偏殿之中。辰旦遂找出了那金牌,亦是放入棺内与星子陪葬。辰旦望着星子,口中喃喃地道:“丹儿,朕朕原谅你了,若你有来生”辰旦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朕也会相信前世今生这些无稽之谈了朕答应过他,免他三次死罪,他也曾屡次求过朕,可终究还是看着他死了,他但愿他地下有知,不要怨恨朕 辰旦抬起头,偏殿一侧的墙上挂着一柄黑色长鞭,正是星子亲手所制的那柄牛皮金鞭。辰旦心头莫名一颤,曾记得深可没膝的大雪中,他一袭黑衣,如一尊铁塔岿然不动,静静地跪在轩辕殿前,任寒风凛冽,只求朕收下这柄鞭子 辰旦上前取下金鞭,放在手心中摩挲,九股黑色的牛皮密密地编在一起,其中夹杂了缕缕纯金丝线,柔韧结实,显然花了许多功夫。这是他亲手做的鞭子,朕也从未亲手鞭打过谁,他是唯一的一个,怕也是最后的一个从此以后,朕再也用不着了这鞭子了,是不是该还给他,随他一起下葬呢 最后一次手持金鞭毒打星子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朕为了设下今日计策,故意找茬,俟机发落子扬,重责他一百军棍。而星子情绪激动之下,失口叫了一声“父皇”,便按照他自己定下的规矩,被朕狠狠地打了足足一百鞭,打得他几乎体无完肤 星子裸露在外的手背,隐隐可见一条长长的暗红色血痕蜿蜒,那即是鞭伤的痕迹,直到今天,那夜的鞭伤也未曾痊愈黝黑的鞭稍泛着幽暗的光,仿佛仍点点滴着殷红的鲜血,这样的伤,曾经很痛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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