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Sect.28 齐州分道 (2) (第2/2页)
送走昭信,仰望月色,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句话。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次日一大早,君贵先去寻访到张永德之父张颖,当面将张永德所托的湿痹丸药交给他。张颖力留君贵聚宴,君贵因有行程计划,到底婉辞了,相陪着叙了些人事寒温,喝了几盏茶水后告辞。张颖又托君贵给郭威夫妇及张永德带上些风物土产,君贵也一一收下。 回到州界驿馆,日已当空。君贵知道自己若不回来,大家都不会离开,便先来向君怜辞行。 走到君怜寓处的庭院中,见朱雀正独自向树而立,伸手去揭树上的藓皮。君贵与她相处了这些日子,几乎没与她正面交谈过,如今要分别了,想起君怜以前说过她慕道的话,不由好奇心起,便笑道:“榷娘子要取什么,在下可以效劳么?” 朱雀听出是郭荣的声音,没有回头。经过一路同行,朱雀心中对他其实已经没有恶感了,却不得不努力保持最初那种厌恶,否则,就好似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一般。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郭荣显露出本来的恶少面目,不要像现在这样惺惺作态,斯文有礼。因为这是深具欺骗性的模样,抵抗起来颇费心神。 “不劳郭公子,我在采药。”朱雀转过身来,淡淡道。 “采药?难怪翚娘说你是神仙人物。”君贵笑道。在她面前,君贵不知为何总是陪着小心。也许因为这两年来旁人待他都太客气了,而朱雀却从第一面起就没给他好脸,他忍不住想要翻盘,想要让朱雀看到那个真实的、其实还很不错的自己。 或者,也有可能,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曾清醒意识到的征服人心的欲望。这潜隐的欲望是那样不可遏制,因为他的目标根本不在一人一事、一城一池,他的目标是:所有人。 “不敢当,我不过闲着没事时配药练练手而已。” “听闻榷娘子时常随性云游,俯仰天地,于道法多有妙悟。有个问题,不知在下能否向榷娘子请教一下?” “更不敢当,切磋而已。请讲。” “《老子五千言》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似乎昏昏闷闷才能体‘道’,而昭昭察察,反而距‘道’越来越远。在下自忖是个俗人,却对乾坤至道有所企慕,百思不解,难免深自烦恼。榷娘子专于道法,想必对此别有解说。那么依榷娘子看,在下是该当继续用力求索呢,还是浑然放开,等待佛家所谓顿悟之机呢?” 朱雀顿了片刻,似笑非笑道:“郭公子既然提到《五千言》,就该记得那里面还有一句话:‘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郭公子想要求索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你自己知道就足够了,不必告诉外人,更不必求得外人理解。‘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昏昏闷闷,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昏即是明,明即是昏?” “聪明人的困惑,往往失之于过察,或者说,求索得太过用力。” “……榷娘子可否详说其中玄机?” “哪有什么玄机。”朱雀忽然不耐烦起来,态度也由平和转为冷淡,“我既不修内丹,又不服外丹,只是喜欢炼药而已,何况我本自昏昧不明,郭公子拿这么大的话题来问我,可真是问错人了。” 君贵意犹未尽,还待追问,见朱雀那意思,已是不想再答。将眼一错,却见君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们俩在切磋什么?说得好热闹。”君怜开口问。 “我们在说‘不可说’。‘不可言说不可说,充满一切不可说’。……”朱雀带点戏谑地颂念着,看她一眼,也不再理君贵,自己进了屋。 君贵笑道:“适才榷娘子说我求索诸事用力太过,似乎颇中肯綮。” “呵,朱雀出言往往直率不羁,若是哪句不入耳,荣哥哥别太放在心上。” “怎么会?她说得有理。” 君怜淡然一笑。 君贵看着君怜,想起自己的来意,语声不由变得低缓:“翚meimei,今日昭信就要接你返家,咱们也要就此别过了。这一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 “荣哥哥……” “嗯?” 君怜沉默片刻。“……宝树生碧海,暗月不相临。谓有菩提心,终放大光明。……从今往后,我必每日为你及义父祈祝,望哥哥以尘世苍生为念,不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不会。” “回到京中,请替我向嫂子致诚。异日若有机缘,我定当亲自到府上拜望她。” “……好。” 两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尚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再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出口。所谓命运,大约就是这么回事吧。克制是对命运最大的尊重。 庭树摇摇,树身被朱雀揭掉的那块苔藓痕迹显得异常扎眼。君贵与君怜并肩而立,默默看着那处遗痕。遗痕就像往事的伤疤,可是,假以时日,终归还是可以长好的。 他们都有一种感觉,在伤疤被掩埋的地方,从今而后,世界将会疯狂生长。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