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恨莺声似故山 (一) (第2/2页)
“是不是觉得没有力气?” 延羲把目光从阿璃身上移开,对蒙卞费力颌了下首,“多谢相救。” 蒙卞捋了下胡须,“你不用谢我,我曾立下过重誓,此生绝不医治暗夷族以外的人,尤其是陈国人。”指了指阿璃,说:“因为你媳妇是暗夷人,我才花了点工夫。你现在命算是保住了,接下来的事,我就不管了。” 阿璃站起身来,“什么叫你不管了?他如果使不上力气,我怎么带他走?” 蒙卞嘿嘿笑起来,又转为用暗夷话说:“看把你急的。放心,你男人死不了。他内力深厚,自行运功疗伤肯定强过我这点医术。再说,你好不容易回趟娘家,干嘛急着走?” 可阿璃急于带着延羲赶回陈国,除了为延均世子解毒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算算时间,从世子出事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世子中毒、自己和延羲逃离襄南别院的事,很快、或许已经传到了宛城。 阿璃伸手在心口摁了下,一旦蛊虫受到召唤,自己就不得不立即启程赶回陈国,否则…… 蒙卞又说:“你那只黑雕等不及你晚上才去给它捉兔子,刚才自己飞出去一圈,扔了三只死兔子、四条死蛇到院子里。我抢了两只兔子过来,一会儿咱们就在屋外生火烤着吃吧。”说完,抬脚出了门。 阿璃愣了一瞬,追了出去,“你从墨翎那里抢到两只兔子?怎么可能?它没啄你?” “我弹了它点药粉,让它好好睡一觉……” …… 漆黑的夜空中点缀着无数颗星星,阿璃仰头看了半天,叹道:“也只有在暗夷,才能看到这样的星空。” 蒙卞盘腿坐在火堆前,拿烤叉戳了戳架在火上烤着的兔rou,rou汁顺着烤叉滴下,被火苗燎出吱的一声。
“快好了。”蒙卞放下叉子,看了眼对面坐着的阿璃,“你离开暗夷多少年了?” 阿璃望着星空,“十二年了。” 蒙卞颇有些惊讶,“你十二年来从未回过暗夷?” “嗯。” “为什么?你有墨翎这样的坐骑,完全可以来去自如,就没想过回来看看?” “没想过。” 蒙卞犹豫了一下,追问道:“为什么没想?” 阿璃终于收回凝望着星空的目光,越过明旺的火光,看着蒙卞,“你这人,倒真是好奇心重。你有没有想过,我当年为什么从暗夷去了陈国?” “想过。”蒙卞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黯然的情绪,“从陈国第一次入侵暗夷起,二十五年来,就没少过暗夷人去陈国为奴为婢的。” “为奴为婢?”阿璃笑了声,“你可知道,在陈国都城,暗夷族进贡的奴隶,比最低等的奴仆还要低贱?” 蒙卞坐直了身子,黝黑的脸上神情严肃,“如何低贱?” 阿璃没有立即说话,用烧火棍添了些柴,才有缓缓开口:“我六岁时被送到宛城,成了陈国王宫里的一名贱奴。贱奴的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被低等宦官和宫女使唤的奴隶。那些个宦官和宫女平日在主子面前受了气,就把火发在贱奴身上,所用的手法却又比他们的主子更狠毒、更残忍。”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怔怔地盯着火堆,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蒙卞的眼里流露出悲愤之情,握拳在膝上使劲捶了一下,“陈王贪得无厌,屡次发兵暗夷,迫使我们年年纳贡。暗夷每年送往陈国的贡米、茶叶和药材不下百万石,为此辛苦劳作的族人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姊妹儿女被充为奴。” 阿璃瞥了眼蒙卞,语气嘲讽地说:“你光捶腿有什么用?暗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男人,才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话刚出口,阿璃马上又后悔了。万一蒙卞给兔rou里也弹点毒药怎么办? 蒙卞却没有生气,只是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地盯着柴火。 阿璃试探地问了声:“你生气啦?” 蒙卞重新用烤叉试了试兔rou,觉得应该全熟了,拿刀割下一块rou,用叉子递给阿璃。 “二十五年前,陈国大军第一次入侵暗夷时,我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那时,我还根本不懂什么医术、巫蛊,每天除了跟着阿爸在田间山林里耕田打猎,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在坡会时遇到个心仪的姑娘。” 阿璃看面前这个头发胡须蓬乱花白的蒙卞,想象着他在坡会上载歌载舞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否也曾在篝火旁唱过山歌,是否也曾因为穿着百褶花裙的姑娘们而脸红过? 蒙卞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几百年来,暗夷族人一向安宁度日,不与中原有来往或纠纷,虽然时不时有些瘟疫猛兽的灾祸,但平日生活也算得上丰衣足食,怡然自乐。可也正因为日子过得太安逸,没有什么危机感,各个寨子只守着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cao心着柴米婚嫁的琐事。当陈国军队攻到我们灵边寨时,所有人全都手足无措。寨里的男人们只能抄起锄头和猎叉来抵御入侵。他们个个都是林间的好猎手,可面对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士兵,却完全不是对手,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带头的陈国将领喊着话,让我们放下武器投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我们自然都不肯,他们就开始到处放火,几十座竹楼被烧成了一片火海。女人和孩子们无处藏身,只能往外逃,却被守在外围的士兵们抓了个正着……”蒙卞的声音弱了下去,低不可闻。 阿璃的眼角有了酸意,咬了口兔rou吃着,只觉得味同嚼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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