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人在草木中 (第2/2页)
到腹丝丝不绝。她感叹道:有日子喝不到这么好的茶啦? 夏姑娘,也是一个知茶的人儿?姑娘是北地胭脂,但说话间怎么有几分江南的脂粉气?周心斋盯着小白鞋问。 看到徐鸿儒没有一点架子,说话体恤下人,且有长者风范。身后的四位姑娘又是一团和气,全然没有平素官家的傲气和不屑,这令小白鞋坦然了,只是这位穿着道袍的人问起话来,颇有咄咄逼人的味道。她只有明白回答:家父是本地人,但家母是湖州人,娘家是经营茶叶的世家,所以,小女子从小喝茶爱茶。 一旁,管家翟巽向师爷周心斋耳语:这位小白鞋的母亲人称老白靴,唱戏也好,娘家是湖州有名的茶商。这位老白靴还有个茶仙的绰号,据说舌头可以品出一百多种的茶香。 台上的《王莽篡朝》是陈词滥调,众乡人依然听得热闹,不过徐鸿儒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在面前的这位夏姑娘身上,他说:姑娘原来和湖州茶圣陆羽还有因缘,真是难得。几十年来,我饮茶成癖,一日不可无茶,无茶则不能安眠。茶自有一股天地间的清爽,揣摩“茶”字,上面一个草字头,下面是“木”字,中间的一个“人”字恰好在草木之间。喜欢茶,也就是喜欢这种本色。老夫不才,现在也乐得当一个草木之间的普通人。不过,水为茶之母,只可惜江北的水太硬,泡起茶来少了几分滋味。 说罢,徐鸿儒无奈的摇摇头,似乎对江北的水有些遗憾。夏云芝是戏子出身,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立刻说:大人,小女子斗胆说一句话,您不宜多饮茶。
哦,怎么说? 夏云芝说:大人您脸色有些黯淡,恐怕是长年喝茶所致。茶是寒凉之物,自然不宜多饮。饮茶成癖,也是一种病的,大人! 夏云芝提高了声调,老板黄矬子急眼了,在后面轻轻地拽了一下小白鞋的衣服,担心她冲撞了财神爷。 当着家人的面,一个外来的女子直言进谏,这让徐鸿儒感到意外,又有些新奇。他越发留心了这位名旦小白鞋。他笑着说:请姑娘明示。 见徐鸿儒颜色未变,夏云芝更是胸有成竹,款款道来: 陆羽的《茶经》不过七千余言,说尽天下茶道,后来的宋明茶道、日本茶道不过是沿着陆羽的路亦步亦趋,稍作增减而已。《茶经》开宗明义,提出了“茶为累也,犹如人参”的观点,人参是人知皆知的补品,但服用不善,非但没有益处,而且有大害。茶与人参一样,倘若“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这位唐代开宗立派的爱茶人,认为物无美恶过则为灾,苦口婆心地规劝嗜茶者勿成癖。 茶是南方嘉木,现在交通便利,南北饮茶之风日炽。不论道地,不分时节、不辨寒温,可谓饮茶三弊。小女子每每看北人在猛喝凉茶,着实心悸。况且,现在的茶艺繁琐冗长、茶道玄而又玄,世人似乎有将简单的东西变换复杂的劣性,于是离茶圣之旨渐行渐远。所以,小女子劝大人慎饮茶。 这番言论听起来倒是新颖,徐鸿儒拈髯微笑,算是认可了小白鞋的话。归妹在一旁心中略略滑过一丝不快,她也惊讶这不快为何而来?是讨厌小白鞋的话多,还是徐鸿儒的倾耳聆听?她缓缓地扭了一下白皙的脖子,菡萏和归妹最熟稔,她不解其中的奥妙,但马上看出了师傅的异样,她的手搭上了归妹的脖颈,轻轻地在大椎xue处揉搓着,归妹感怀地回头看了一眼菡萏。臭儿和菡萏最亲近,也赶紧凑过来提过茶壶,往归妹面前的茶碗里续了热水。 夏云芝马上察觉出来不对劲儿,整个亭子里,只有主人徐鸿儒和自己和颜悦色地说话儿,其他人除了那位道士插了一句话,都是一言不发。那位身材略高的二丫头似乎还有敌意,她知趣地离开了,继续登场唱戏。 这一回唱的是《寄生草》,顾盼之间,老是往亭子上张望,唱词也委婉:细细的雨儿濛濛淞淞的下,悠悠的风儿阵阵的刮。楼儿下,有个人儿说些风风liu流的话。我只当是情人,不由的口儿低低声声的骂。细看他,却原来不是标标致致的他。唬的我不由的心中慌慌张张的怕,吓的我不由的慌慌张张的怕。 周心斋吐着烟圈儿,看着台上的小白鞋,想:看来徐家又有一劫。禅宗里有“虎中美女”的说法,说是老虎变化色相,一头猛虎成了一位美女,去诱惑世人。徐鸿儒宦海沉浮几十年,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但未必过得了“虎中美女”这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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