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2/2页)
乱光影,虹飞霞舞,冷绿眸子也映出百变波澜。 她多像一头凤凰,那光焰万丈的百鸟之王,此夜,雷霆之中身披霓裳,登上宝座。 她突然停止旋转,隔着一张琴,跪倒在地。罗袖里伸出双手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迷风转过头去。 十八岁的青袂,还是这样。不会说喜欢,不会说谢谢师父,从小到大,这是他与她之间唯一用以表达感情的隐秘的方式。 冰凉的小手抓着他,她的手在颤抖,她的脸guntang……女孩苍白的嘴唇张开又闭拢,然而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男人掌心印着那温度,如赤铁烙肤的酷刑。他轻轻抽出了手,抚摸她透湿的头发。 “去吧。”他说。 于是青袂站起身,头也不回,奔入门外的暴风雨。 ……像一只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凤凰,他目送她霓裳灿烂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他的手静止在空中。五指蜷曲,当最后一绺长发绕过指尖滑走,抓住一把空虚。 黑色大袖挥过风雨。迷风忽然仰天长啸,从这清瘦安静的男子胸腔中发出了折翼山几百年来没有人听到过的、最痛楚的嘶吼。 一道电光射进草庐,忽而奇异地扭曲起来,团转成龙。青石方砖喀啦碎裂,黑漆古琴直跳起来。 男人的大手重重落在弦上。金石灭裂。
在那暴风雨中她拼命地跑,惊雷怒电一个接一个炸响在头顶,她的速度赛过电光,可是她的眼泪比暴雨还要急。 滔滔泪水双行抛洒,她撒开两条长腿踏碎遍山水洼,眼泪却砸开一路惨绿花朵。 那男人的吼声追在背后,撕裂肺肠。温和苍凉的师父,好脾气的师父,相依为命的师父……这一天她终于听见他琴声里弹不出来的咆哮,冲破九天雷电像濒死的狼。 黑袍迷风他不是白石素琴的山林隐士,他是黑暗世界的帝皇、这世上最强大而疯狂的一头野兽。 他一定已经疯了。否则不会把琴弹成那样。那是什么曲子呢……如此的铿锵劲急,似金戈折断,似昆冈玉碎,嘈嘈切切旋律追着她,一下下敲在心上。她从没听他弹过这么悲烈的乐曲,比号哭还惨。 直到她站在喀念什峰下。山顶缺口汇集了暴雨,顺悬崖直冲而下,变成一条瀑布。那轰隆隆的水声淹没了他的琴声。 青袂忽然记起,这支曲子她听过的。是在她还小的时候,那时师父还不曾忘却一切只弹一首《有女同车》。那时,她听过,这一曲本该雍容优雅的阳关三叠。 那时她做梦也想像不出,阳关三叠也可以被弹成这样子。记忆中小小的简单的调子,一翻一翻,再三重复,波澜不惊…… 仿佛是一次生离死别。可是阳关三叠,它原本是多么的平静。生离死别之际,男人与女人依然不紧不慢地折柳为记。吾爱,再喝一杯吧——喝完这杯再走吧。 这个夜晚不对劲。都是雷电与风雨,把淡漠的阳关三叠变成嗥叫。 青袂站在喀念什脚下,怀抱着水晶球,仰起头。笔直高峰上泻下瀑布,震耳欲聋。他的琴声终于听不见了,天地间只有无情巨浪,扑上她衣衫。 白茫茫水流之中最后一次浮现那双眼睛。那么深浓的黑,看去只是荒凉。 师父……迷风。 浪头冲天而起,又坠落。激起破碎水花,哗哗洗过青袂的眼睛。那一定很疼,可是她始终目不稍瞬,绿色的火,惊涛骇浪之中永不熄灭。水雾使它们显得柔和。 像荒城古道上最后一点朝雨,最后一脉碧青柳色。过此之后,什么也没有了。 ——那么,就这样了吧。他已送过她了,阳关三叠,他弹过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七彩光芒拔地而起。这一刻她真的像百鸟之王,肩胛生着无形的翅膀。 她义无返顾,纵身投入瀑布。逆着那股奔腾怒流,身若闪电,直上喀念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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