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拾遗纪_第三十一章 乌头马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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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乌头马角 (第1/2页)

    夜尽,长街残灯几豆,朦胧天欲明还阴。

    若常人见得陌生人在房门徘徊,定会上前询问:阁下何人,来此何事?

    清河天生不寻常,一盆热水加一顿擀面杖:“来我家偷东西,长眼了吗?!”

    陌生人夺棍正欲还手,老人在里面喊:“谁啊?”

    来人赶忙肃整仪容,面向房门恭敬答道:“弟子尉缭,拜见恩师。”

    “缭儿啊……哎……进来!”

    门开,乍暖还寒的春风里走进来一只温雅儒秀的落汤鸡。

    清河把爷爷的暖脚水全浇人头上了,被撵出去再烧一锅。

    缭扶恩师躺下,老人在山里浸了冰水,冻伤得厉害。

    弟子很自责,没照顾师父深感不孝,应当为师父养老。

    师父摆手说没事,这些年很逍遥,就是孙女养不好,崽还小你别恼。

    徒儿笑,怎会?出门在外该多留个心眼,小师妹机灵得很呢。

    这话说得太假,师徒俩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笑罢才说正经事。

    “徒儿近来,被一事所困,日夜难安。”

    “怎么,看上哪家女娃了?难不成有缘无分?”

    “师父别取笑,哪有?!”缭顿了顿,面色凝重:“是秦王。”

    老人笑容凝固:缭儿多年未娶,难不成有余桃之癖?

    大弟子最懂事,老人没什么可替他cao心,就终身大事能说。

    尉缭见师父这眼色就知道他想歪了,不得不赶紧把话说完。

    “秦王日渐骄固,徒儿快劝不动了。”

    “他不一直都是臭脾气么?”

    “不,不一样。以前谦虚恭谨,现在狂傲又嚣张。前些日子要大开杀戒,我跪了一整夜他才肯松口。”

    “他也是人,人嘛,总有执拗的时候。”

    “不,他不想做人了。”

    “什么?”

    “太后新丧,谥曰‘帝’。”

    尊母为帝太后,便是昭告天下:秦王要称帝。

    原来如此,还好……哎呦,不好!

    这个犯老爷子忌讳,他流芳后世的缘由就是“义不帝秦”。

    十几年前,他答应秦王不管闲事,是觉得乱局非秦王不能收拾。

    可是心里还是有放不下的问题:天下无战应当可喜可贺,四海归一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子沉默好久,给徒儿讲了个故事。

    十几年前,太后纵容嫪毐叛乱。平叛之后,秦王囚母于雍门宫。好多人指责秦王不孝,劝他释放太后。他非但不听还杀了二十七位劝谏之士,最后齐国人茅焦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尉缭知道师父的意思,但是,“天下”二字快要镇不住秦王了。

    “如今他肯收敛,是顾忌江山尚缺一半。来日袖手天下,还有什么能约束他?”

    王权之上若再无利刃,权力流毒将肆无忌惮。

    老人这才明白缭为什么大清早鬼鬼祟祟,这些话当真不能落在外人耳中。

    “这时候以‘得天下’劝他,到时候用‘失天下’吓他,他总得听听吧。”

    “也只能这样!”尉缭叹息又疑惑:“师父,徒儿,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缭当年就有判断: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这么多年他很煎熬,欣喜着战略一步步实现,畏惧着秦王的每一点改变。

    怕当年的预言成真,怕这场人间浩劫换来的是另一个地狱。

    师父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走一步,算一步,若是不走,怎知就有路?”

    “好,徒儿走着。若是绝路,希望命可以赎。”

    老人含泪抚着缭儿的发,正值盛年的孩子,乌发染微霜。

    若非思虑深重,折磨至痛,又怎会如此?

    老人最爱缭这一点,另两个徒儿是贵族,民生疾苦,他们不在乎。

    缭在乎,布衣国尉,战争每道伤口,他都感同身受。

    汇总到眼里的伤亡数字,不只是数字,而是成千上万破碎的家庭。

    他感受得到,却不能怜悯,只能当那是数字,只求数字减到最小。

    “希望,都会值得。”

    东方渐白,缭起身告辞,天一亮秦王就会传召。

    拂袖叩首拜别推门,清河正好又端来一盆滚热的水。

    她缩着脖子露出两颗小兔牙,活像只刚断奶的兔子。

    “缭哥哥是吧?啊……我没长眼。太尉是好大的官是吗,忌哥哥都归你管?”

    她对付另外两位哥哥游刃有余,这个哥哥,不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最后兔子心一横眼一闭,滚水往前一送:“你也泼我一盆,咱们扯平!”

    尉缭一愣再一笑,一点也不客气:“眼睛闭好了!烫坏眼珠子别怪我!”

    兔子涨红脸捏紧拳缝了眼睛嘴巴,从鼻子哼出一声气:“嗯!”

    尉缭是君子,君子尊老爱幼,但是从不打诳语。

    清河非常后悔,后悔火烧得太旺,水热得太烫。

    飞流倾泻,白雾乍起,爷爷后来跟孙女形容说,很像蒸熟的兔子出锅!

    兔子愤愤地漏个眼缝,尉缭已到街角,裹在一群秦民里往秦王行宫去。

    当初赵国铁血清除秦国间谍,老狐狸想过有今天,所以杀一半留一半。

    这些虎口逃生的秦国良民到行宫请愿,跪求秦王善待他们的救命恩人。

    尉缭刚到门口就被急召,中书谒者赵高哭丧着脸,哀求:“太尉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他要是想见谁,晚片刻都是雷霆,您还是先觐见再说吧!”

    秦王在给母亲守灵,昨晚跪了整夜,诸臣一同陪跪。

    直到黎明,秦王打个盹儿,缭才偷偷出去见了师父。

    今早一睁眼,郭开交来那份“忠”与“jianian”的答卷。

    秦王揉着眼睛看了,表情好似雷打过的瓜,皮上冒火心里开花。

    尉缭一脚刚踏进灵堂,竹书就迎面飞来,正好砸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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