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母亲 (第1/1页)

    眼看着考核的时间一天天接近，陈呈每天训练的时间也从八个小时延长到了十个小时，直到天完全黑了才抱着球回家。一心扑在训练上，陈呈心里几乎没有任何的杂念。

    直到今天早上班主任闫老师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今晚七点出分。

    估分的结果，学校是不知道的，陈呈也只告诉了母亲一个人，所以电话里闫老师的语气显得很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以陈呈的能力能上400分就谢天谢地了。

    接电话的是母亲，当她听到闫老师一口一个“不要对他抱太大希望“、“平常心看待“、“注意身体“，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母亲也开始变得心绪不宁起来，整个一上午都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连班也没心思上了。

    “你估的分到底准不准啊？“

    “万一考砸了可怎么办呀？“

    “哎呀怎么还没到七点。“

    母亲在房间里踱步的一幕，让陈呈不由得想到了前世的今天。

    同样是在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之后，当时分估出来只有300多的陈呈，根本就没敢告诉母亲这个结果，撒谎说估分的复写纸没有印上。也因此，当时的母亲远比现在要焦虑的多，几乎到了茶不思饭不想夜不寐的地步。

    别看陈呈是足校生，但谁都清楚，未来能踢上职业的永远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最后只能头破血流地滚回普通人的世界。而中考成绩，就相当于是兜在他们身下的一张底子，底子越高，风险就越低，如果这个底子只有300多分，那几乎就说明陈呈已经被主流社会抛弃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一天，家里的气氛就如同李贺的诗里写的那般凝重。一直熬到七点钟，从电话里查询到成绩的母亲整个人蜷在沙发边上，低语着、哀叹着，委顿的神情，直到现在陈呈都还历历在目。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在足校考核中被刷下来，对陈呈的打击会那么大。那时W市经济萧条，母亲刚刚丢了在小公司当会计的工作，只能靠摆摊和兼职维持生计。中考失利，让母亲不得不把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仅剩的足球上。可没想到就在中考成绩公布的几天后，随着足校的一纸退学令，连足球这根最后的稻草也被一把剪断了。

    那种对未来的绝望，对人生的心如死灰，只有当过家长的人才能体会到。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几天是六月二十八日星期六，农历六月初二，欢迎收看《新闻联播》节目。“

    突然响起的新闻联播仿佛定在七点的闹钟，把陈呈的思绪从另一个时空拉了回来。母亲停止了踱步，手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考试查询的热线，紧张的气氛让陈呈的神经也在不经意间紧绷了起来。

    半晌过后，母亲失望地挂了电话：“占线！“

    14年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习惯在智能手机上查分了，但母亲却还用着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机。陈呈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自己的小米3，在上面点了几下，放到母亲面前。

    缓慢的移动3G网带动着浏览器的页面缓慢地刷新着，先是在小小的屏幕上方出现了八个大字“中考成绩在线查询“，再然后，一条条牵动人心的信息在页面上弹出。

    “准考证号：59024023“

    “座位号：18“

    “考生姓名：陈呈“

    “报考学校：文化国际学校“

    “语文成绩：138“

    “数学成绩：133“

    “英语成绩：125“

    “理化成绩：118“

    “思想品德与历史成绩：120“

    “体育成绩：49“

    “总分：683“

    “录取学校：市一中“

    这个分数和陈呈预期的相差不大，因为每一科基本上都是靠背题拿分的，谈不上擅长不擅长，所以每一科的成绩都很平均，只有语文因为印象比较深刻，作文也是考试之前就根据网上满分作文修改的，所以只被扣了12分。

    “看来我对自己还是太严格了嘛，只估了660分，还好这卷子没让我自己改。“陈呈半开玩笑地对母亲说道，抬起头，却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陈呈突然感到家里的气氛冷得渗人，只能听到电视机里男女主持念新闻稿的嗡嗡声。

    “妈，你怎么了？“陈呈有些担心，想要去握住母亲的手，却发现母亲那长着老茧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呈呈，你掐我一下我的指头，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陈呈不忍心掐，只是轻轻地揉了揉母亲的手指，他发现母亲的手好像和一般人的两只手不同，那手掌好像是四方的，指头粗而短，而且每一根指头都伸不直，里外都是茧皮。

    “妈，你没做梦，我真的考上市一中了。“陈呈把母亲的头埋在自己怀里，轻声地安慰道。

    “我没做梦，哈哈，老陈，你听见了吗，咱儿子考上市一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平时传统守旧的母亲，此刻正趴在自己怀里毫无形象地大笑着，陈呈的眼泪也止不住涌了出来。

    立志要踢球，立志要出国踢球的陈呈，当然不在乎自己考上了哪所高中，考上市一中，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可他在乎，他非常在乎母亲的哀乐，因为怀里的这个女人，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立志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那天下，是范仲淹的天下，他陈呈才他妈不在乎什么“天下“。

    在他眼里，母亲就是他的“天下“！

    ......

    那天晚上，母亲趴在陈呈怀里哭了很久很久，直到电视里响起新闻联播主持人的结束语，才擦着眼泪回到了房间。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抱着电话本，挨家挨户地给亲朋好友打电话，通知陈呈考上一中的消息，一个晚上约了不知多少个饭局。

    那天晚上，母亲就好像一个刚刚买到新玩具的小女孩，拿到学校里一刻不停地炫耀着，忘乎所有。

    那天晚上，母亲房间里的灯，不知不觉又开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