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书中人惊似梦中人 (第3/3页)
你的立意点落在中国还没有做好接受女性平等权利的准备,太浅了。说实话,白费了一个好选题。”邵靖华很少跟她说这么多,苏雨霖放下笔,倾耳细听。
靖华继续道:“你说这个社会还没做好准备,那女性应该怎么办呢?自怨自艾或安于不公吗?你写这篇文章的意义是什么?这些问题你如果都没想过,你这篇文章很难写好。甚至,你潜意识里可能是认同这些不公的……” “潜意识?”苏雨霖对这三个字非常陌生。 “这是茀罗乙德的理论。”邵靖华解释道,“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行严先生的译作,书架上有。” “大概能明白,就是存在于内心深处而不自知的部分,是吗?”苏雨霖问。 “差不多。”靖华继续道,“我想说的是,你潜意识里可能认为自己是这个社会现状下的受益者,所以并不觉得这些时弊有什么问题。你就出身在一个男女极不平等的社会、家庭,而你又恰好拥有丰厚的物质基础,自然会认为自己应当去服从他们的命令,取悦他们的喜好。你刚才说你想为中国做些什么,我讲你这话‘说大了’,并没有看低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可以先想一想,你能为自己做些什么,为自己的自由意志做些什么。” 苏雨霖沉默地低下了头,她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做些什么”,来报社工作是她第一次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但她心里清楚,这也不是她自己争取来的,父亲这个安排有他的意图,只是表面上顺了自己的意思而已。 邵靖华看了看钟,已经九点半了,“你一个姑娘家,总这么晚回去,不怕路上危险么?” “有司机接送我。”苏雨霖不假思索道。 “哦对,我多虑了。”邵靖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倒了杯酒,一边饮酒一边写作。 “喝了酒会更有灵感吗?”苏雨霖略带调侃地问。 “算是吧。” “你不抽烟?”苏雨霖笑道,“我听小朱说抽烟也能让他有灵感。” 邵靖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母亲是吸鸦片死的,我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碰烟。” 这是邵靖华第一次向她提及自己的事。 他抬头见到她正望着自己,淡淡道:“你不必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我。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苏雨霖沉默片刻后,将桌面收拾地整整齐齐,然后起身道,“我先走了。” “你把文稿留下吧,我帮你改。”邵靖华道。 “谢谢!” 苏雨霖经过邵靖华的身边,见他桌上有一本外文书,好奇道:“这是德文吗?”她知道邵靖华懂德文,前些日子一位旅德的朋友来访,还给他带了几本德文书籍。 “对。”邵靖华回道。 “写的是什么?” 邵靖华思忖片刻,道:“作者叫CarlJung……算是茀罗乙德的继承者与挑战者。这本书写的是,他从中国的道家经典《太乙金华宗旨》中悟出了洞悉人性的一种新的角度。简单来说,心灵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个人‘意识’的部分,另一个是个人与万物相融合的‘潜意识’的部分,二者分离便会带来痛苦。” “辜鸿铭先生说,中国人过着一种心灵的生活,而非头脑的,像孩童一般。这应该就是‘意识’与‘潜意识’无冲突的状态吧?”苏雨霖问。 邵靖华赞许地点了点头,“想不到你懂的还挺多。” “你这话体现出你‘潜意识’里的傲慢。”苏雨霖微微抬起头,撅起嘴。 邵靖华会意地笑了笑,继续道:“CarlJung还提出人有一种共通的集体潜意识,无关文化、种族,是一种植根于我们内心的东西,这种潜意识是守旧的、反感变化的……而我生在一个觉醒与变革的年代,这对我的意识形成了深远的影响,我的变革意识越强,与潜意识的冲突就越大。” “这就是你痛苦的根源?”苏雨霖道。 “你能看出我痛苦么?”邵靖华抬头望着她——苏雨霖低头站在他的书桌旁,二人似乎第一次如此靠近彼此。 “少年老成的人,大多都是痛苦的。”苏雨霖若有所思道。她不觉想起年少初见他时的情景——她作了一首词的上阕,写的是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盼着荣归故里,而他续作的下阕却是佳人望穿秋水,苍凉悲怆。她好奇地问他:“你这么年轻,写的东西为何有些暮气沉沉的。”他回道:“‘荣归’的背后必然是佳人翘首以待,亲人日夜挂念,有多大的志,便要承受多大的伤。”…… 苏雨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是准备离开的,便与邵靖华道了别,然后娴雅地走出了报社。邵靖华望着她的背影,竟也出了神。 离开后,苏雨霖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的一轮弯月,像往常一样,自言自语地与苏贵交谈。 “苏贵,今天邵靖华说,让我想想能为自己的自由意志做些什么……说来惭愧,我潜意识里觉得只要不愁吃穿,有没有自由意志其实并不重要。可能,这不单是我的潜意识,还是一种集体的潜意识。自有人而始,人们都在为生存而奔波,所以我们‘潜意识’是趋利避害的。但他很特别,他是一个敢于舍身成仁,敢于放弃优渥的生活去追求理想与信仰的人……”苏雨霖眼中流露出欣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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