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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V.3 人情 (第2/2页)
的,每般一次家,我就给它们包在一起,移到新的地方;一次比一次多,直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你猜怎么着——” 他重新坐正,双手搭在膝盖上。 “自从最后一次,二十年前搬到这街角后,新玩意基本都是由孩子们带回来的了。你见过我儿子,他们平时住在别的地方,尔湾一个橘县一个,感恩节啦圣诞啦就回来看看。这些个崽子,我全世界哪里没去过,还真以为连加州都出不去的‘本地特产’能糊弄我?嘁,也就唱片有点意思。但我是玩不动了,连摩托车都变成展示品咯。这是没办法的事,人越到后面活得就越枯燥,尤其是对比我年轻那阵子,你能明白?” “Jerry......” 他伸手打断我。 “所以你别看好像我对什么都提得起兴趣,这都是一个人时半吊子的自娱自乐。你过来我是很开心的。你说平衡,这就是你平衡的那块。至于我这边,你千万不要把这事想得复杂了。我是本地人,再怎么说是个美国人。说是去拜托别人,实际不过是闲聊的程度,就跟咱俩现在这种。区别在于我知道跟谁聊,这就要比你们管用不少了。” 我不知该作何回应。他却撑着腿站起来,拍了两下我臂膀后,转身进厨房了。 “你先歇着,我把这些东西再收拾收拾。”他留下这句。 我这时想起他口中的一屋子物件,特意重新扫视一番。长条形的回廊;吧台、沙发、工作台;维多利亚时期的火车车厢——和我最初拜访时别无二致。阳光映射出漂浮在车厢走道半空的细微尘埃,又一视同仁地打在两侧数不清的各式藏品上。奇妙的是,无论是墙柜上那排俄罗斯套娃、门口的印第安木雕,还是里侧的DIY工具箱、一立架朋克皮衣,都几乎是一尘不染,如同这里的一切;这简直像是连灰尘都找不到落脚之地,每天在夜深人静时悻悻撤离了一样。Jerry是一个人住。我一度以为这些物件对他来说过于繁杂,但这样看来,他一定是清晰地认可了每一件的存在。它们是具有实体的足迹,连接着Jerry斑斓的过往与当下。只是,常年下来一遍遍的擦拭中,物件也随着记忆开始褪色了。我从未亲眼见他把玩过什么,或许他已经在提防着了:回忆是这般凶猛的野兽,一旦松了缰绳,要吞噬这愈发枯涩的当下恐怕只在转瞬间吧。 我也起身了。推开厨房的玻璃门,他正试图将装了煤气炉锅具的盒子放到冰箱上。我从另一侧搭了把手。 “呼——谢谢。”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哪里,是谢谢你才对。我平时好像不习惯说这些的,但你知道的,对吧?” “哦我知道,跟我没必要拘泥于形式。” “还有那个华裔的事:我不认识她,也没资格代表谁,说实话,甚至早就不觉得有什么了。有时候我是这样自私的,你看。所以我只能从自私的方面感谢你,我是说愿意听我说话。” “当然。不过你得知道,我真的没有做太多什么。从结果上是这样,很快连面子上的把戏都会恢复到原样,一切照旧,直到下一场惨案。我太熟悉这一套了。没人能怪你,也不用把人之常情想成是自私。” “我明白,我也不怎么怪自己了。” 这是真心话:这会儿我的事情怎样都不太重要了,因为攥在手上的是大把大把的光阴。打起精神,我再次向老人搭话: “嘿Jerry,我告诉过你我有多喜欢这屋子吗?像是电影里的秘密基地一样,或者什么据点。你这儿摆的这些,外加上走廊的、天台的、后院的,看起来杂乱,但总有种协调感,像是有条看不见的线将它们穿起来了,跟活着一样。” “唔——那是我的荣幸。为什么提起来?”他有些不解地侧倾着头,单臂撑在厨台上。 “从第一次见你冲咖啡的时候,我就认定了唯独你不可能是半吊子的。每次来这里永远都有新鲜玩意,总能经历什么第一次的体验;这种新奇感,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但如果让我说你的生活是枯燥的、只是年轻时的残影之类的屁话,肯本就不可能。没有什么是需要紧绷的,也不急着迎合谁;早上起来看看报纸,下午困了就小睡一觉,晚上有朋友登门拜访。我巴不得自己也能这样生活下去,而每次见到你,我就情不自禁地相信这是可以做到的。” ...... 他安静地听完,一言不发。墙上的挂钟这才“啪嗒啪嗒”地响起来,我侧头看去,是过了时的黑白圆盘款式,和整间厨房浑然一体,一同被从上个时代的某一刻截取出来,原封不动地搬到当下。我对时间的体感也随之扭曲,似乎就要熬不过他那漫长的静默。 末了,他终于从地板上抬起视线。 “我这把年纪,恐怕没你瞧见得那么游刃有余。” Jerry没再说什么,而处在恋情中的人也无心打探更多了。我再一次谢过他,带上作为贺礼的两包咖啡豆,正式告别了自己短暂生活过的街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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