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生一梦_第十二章 于归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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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于归 (第2/3页)

李崇训已下马踱步至安歌身侧,“石灰恐哑了他的嗓子,待能开口说话时,你们姊妹早就各自远去,没了痕迹……赶快各自出发罢。”

    安歌回首遥望赵元朗和君欣渐渐跑远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便扶着他坚硬有力的小臂,踏上墨车,茕茕而坐。

    车轮慢慢地向前行驶,轴头铁键摩擦,不时发出声响,在幽闭的车室内抨击回荡,更令其倍感寂寥。

    她抱肩跪踞,轻轻抽泣,泪水湮湿了米糠附着的完美妆面,莹泪附着在伶仃作响的凤冠珠帘之上,更添剔透荧光。

    恍恍惚惚,一阵熟悉而温润的如玉嗓音掷地而起,衬托得聒噪锣鼓喑哑无力,“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微微颤抖的双手掀起帷裳,竟见到车身一旁,柴荣牵着宜哥前来相送,他们快步跟随前行的马车,从窗棱间递给安歌一朵用精美丝绢织成的芙蓉花,“符妹,你送的芙蓉花籽已经种下,它们会和你一样,不惧怕酷暑严寒,随遇而安,优雅坚定。你要记得,无论何时,我们都在你的身旁,看着你一步步,走向花开百盛,艳冠群芳。”

    安歌紧紧握着这份幻化的信念,早已泪眼朦胧,泣不成声。

    “今日是符妹大喜,兄长为你吹奏口笛一曲,送你归去。邶风燕燕,之子于归。”

    “姑姑,我会好好照顾骓儿,你也不要忘记宜哥。”

    及笄那日令她洞彻心扉的曲调再次回旋飞扬,她闭着双眼,仔细地聆听,聆听着古韵绕梁醉柔肠,聆听着宜哥字正腔圆的吟唱。

    她闭着双眼,仔细地吮吸,好似吮吸着汾河雾气沁人心脾,好似吮吸着情深遥祝幸福绵长。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直到安歌老去,她也不会忘记这一日,那副皎如玉树的侧颜和稚子清澈地诵念。

    绿竹青青,如金如锡。

    绿竹猗猗,如圭如璧。

    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

    转烛初移障,鸣环欲上车。青衣传毡褥,锦绣一条斜。

    安歌从墨车缓缓而下,金丝足履踏上延绵不绝的红毡席,一位婢女盈盈向前,朝安歌手中塞上红色绸缎绣球,她微凉的手掌触上那片光滑无痕,才惊觉早已微粘沾湿、冷汗渍渍。

    少焉,李崇训仍旧不改往常蒙面示人的怪异形象,也迟迟不肯伸手接过绣球的另一端,只是伫立旁侧,一副事不关己和无动于衷的模样。

    安歌顿觉受到无限羞辱,愤恨地咬紧牙关,怒眼相望,内心的委屈和怒火正要喷薄而出,却感到手中的花球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牵引拽动,她正感疑惑,却透过珠帘缝隙瞥见一位身着大红吉服、体态单薄的男子姗姗来迟,立于自己身侧。

    “少爷、少夫人,吉时已至,请移步厅堂交拜行礼!”青衣男子拱手示意,体态优雅,好不风流,犹如在她眼前晃过的一道晴天霹雳。

    李崇训!

    她原本以为那日李府门前解救其于水火的是他!

    今日迎接墨车、里应外合的是他!

    可是,他却终究不是他!

    那他到底是谁?站在自己身侧,即将交付一生的男子又是谁?

    他有怎样的品格和容止?有怎样的秉性和脾气?或粗鄙如屠夫?或风流如浪子?

    刹那间,方寸大乱。

    安歌看到那青衣男子眼中流露出预料之中的嘲讽与得意,好似精心为她策划的一场恶作剧。

    就这样,她被搀扶着、牵引着恍惚向前,耳畔依稀回想起那日李府花园里,他赤裸而明晃的挑衅。

    “有你这样一位夫人和对手,生活将变得更有乐趣!”

    交拜礼成之时,坐于上位的李守贞望着眼前这对璧人,难以抑制内心的欢喜,既得天命贵女,下一步,他仿佛已经眺望到悠悠召唤的锦绣皇权,以及叩拜于自己脚下的天下百姓,群山之巅,万民之上,山呼万岁,合合雷鸣,翠拔天柱,岁岁升平。

    喜榻上铺满的各色果子透过薄薄玄衣,早已硌得她几分生疼,那一刻,安歌才懂得如坐针毡的滋味,砰砰作响的心脏不断提示着她,自己竟经历着今生从未到达过的紧张和恐慌。

    她身处军营已久,并非像大家闺秀一样羞涩懵懂,对男女之事、床笫之欢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事真正轮到自己,她才感到一座难以逾越的屏障,正压迫得自己难以喘息,如临大敌。

    她摸索着腰间别着那副精悍的梅花匕,才稍加安心,一旦他有何过分举止,两人便血洒于此,绝不姑息!

    “请少爷与少夫人行同牢合卺之礼。”婢女透彻清脆的嗓音令安歌手尖一阵惊颤,知晓李崇训已走进内室,她的身体不禁又绷直几分。

    荧荧烛火忽明忽暗,额前细密的珠帘摇摆不定,李崇训从头至尾也无丝毫言语,耳边只萦绕着喜娘们喋喋不休的祝祷和引礼,他们两人就像提线木偶,任凭礼数摆弄折腾。

    合卺酒一饮而尽,嘴里满是辛辣苦涩,像极了她此刻暗无天日的心境。

    “合卺礼成,愿少爷夫人同甘共苦,好天良夜,长相厮守……”

    随即,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顿成默然冷却,寂静一片。

    安歌双手紧紧握住藏于衣下的刀柄外鞘,警惕着身侧之人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蓄势待发。

    可那人就在隔着她一拳的距离良久端坐,没有任何回音和动作,甚至捕捉不到一丝丝粗喘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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