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计 (第3/3页)
恐……恐怕不成了……”驸马战战兢兢伏在地上,“尸首已被烧掉了……”
“放肆!没有朕的允许你怎能胡乱决定!”耶律德光一阵愤怒席卷而来,又开始了无止无休、昏天黑地的痛咳。 吕阿尊听到内室气氛愈发紧张,便要端着汤药疾步而入,此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只听有人唤了她一句“小妹”。 “阮哥,求你劝劝父皇,别怪罪驸马。” 耶律阮点点头,随即和耶律吕阿尊一同返回内室。 阿尊在耶律德光面前尝了一口汤药,确认无误,便用药匙细致入微地喂他喝下。 耶律阮则略带焦急地奏报,“叔父,赵延寿率兵在镇州迁延观望,得知您身体不适,也不快马加鞭赶来侍奉,怕是要有异心。” “他敢!” “叔父不知,他私下经常与人说起您曾允他做‘汉帝’的事,恐怕早就对陛下心怀不满,而他亦是诸位汉臣之首,此人谬误不除,您和契丹贵族的颜面又往何处搁置呢?” “杀了他!阮儿,你带人去镇州,替朕杀了他!”耶律德光积攒的无奈和惧意,如今,只能通过杀人得以些许舒缓消遣罢了。 “遵命!侄儿即刻带兵前去捉拿赵贼。”耶律阮瞥了眼做小伏低的驸马,开口相劝,“还请陛下不要责怪驸马,如今栾城内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不宜为了一个女刺客分心分神,驸马此举,得以快刀斩乱麻,也好让符彦卿明白形势比人强。” 见耶律德光仍面色阴郁地望着驸马,耶律吕阿尊放下汤匙,一同跪在身侧,“父皇,将刺客尸身焚烧是女儿的主意。因那日清晨去塔楼找寻驸马,见到刺客死去的惨状,着实令人心惊意悚,回去后更是噩梦连连,便央求驸马将她立即焚烧。还请父皇责罚女儿,此事与驸马无干。” 耶律德光无奈地点着她的眉心,“你啊,半点没有你jiejie的决绝,哪里像杀伐决断的辽家公主!唉,你们先行退下罢,好好准备明日的大婚之礼。” 一众子侄退下后,他独自扶着胸口,踉踉跄跄走近侧殿的一堵高墙,轻轻触动壁龛上的机关,一座暗室便暴露于前。 “许久未见,将军清减了许多。” “许久未见,贵人也已大不如从前。” “将军还是这般铿锵不阿,今日前来,朕只是要带给将军一个消息。”耶律德光冷笑着将头探到符彦卿身前,轻声缓语,不疾不徐,“你那女扮男装的女儿要刺杀朕,已被朕就地正法、焚尸扬灰了。一代佳人,为了救你这个父亲,被折磨得面容尽毁,恐怕连她的魂魄也不认识这副躯体,着实令人惋惜啊。” 符彦卿被晴天霹雳的打击迟滞半晌,喉结不住颤抖,他背过身去,强忍着哽咽,仰天长叹道,“忍苦捍劳,繁兴大用,履践将去,生死亦无惧……” 他昂扬着头颅,泪滴垂线,嘴角仍淌露出骄傲的微笑,“万万百姓之合力,才将辽军逐出中原,我的女儿便是这其中的一员。她虽死,志却不灭。死在抗辽的战场,对她而言,死得其所,逝得荣艳!” 符彦卿厉如鹰隼的眼神回眸凝视着微怔的耶律德光,“冠侯在贵人临行前许下的预言,如今终得应验,今日你来此,我已知在劫难逃。不过,能见贵人大厦将倾,我也没有遗憾了。” “中原的江山失去了可以再打,丢了性命便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所以,这个赌,朕还是会笑到最后!”耶律德光因掌握生杀大权,显得威风凛凛。 可在符彦卿看来,对手已然外强中干,色厉内荏,不住嘲讽嗤笑,“贵人,原来你还是不懂,真是庆幸,也真是不幸……” “有何庆幸?有何不幸?朕是做过一些屠戮伤善之事,可这都是中原百姓逼朕的,朕只能拿起杀戮的刀柄,别无他法。” “其实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虚妄。自古中原汉人皆视边疆外族为蛮夷,如今,蛮夷之王翻身入主中原,即使身居帝位,你仍旧抹杀不掉身体和精神中毫无休止的自卑,所以,你便用暴行来掩饰这种自卑。庆幸的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所以从一开始便注定了你完败的结局。但也不幸,你自己陨落,却让汉家数万百姓同你凋谢,陪你覆灭!” 符彦卿毫不客气地揭开了埋藏在耶律德光心底的刀疤所在,而这个伤痕,却是连他自己都未曾知晓并承认过的。 那一刻,耶律德光终恍然了悟符彦卿和张砺曾对他劝解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自己便已误入歧途,从一开始便是没有退路且无法更正的错误! 内心又翻腾起熟悉的咸腥之气,他屏住呼吸,想要赶快逃离此地,不愿被眼前劲敌看到自己无与伦比的憔悴和狼狈,更不能让他们知晓自己的生命之火正在渐渐沉熄。 不料,符彦卿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堵住他逃离的去路。 他剑眉高耸,犹如龙骧虎视,苞括四海,“贵人可知晓定州栾城有一别名?如今看来,颇有寓意。” 耶律德光艰难地咽下嘴中积蓄的血沫,却发现,它们越涌越多,声势威猛,无法平复。那时,他想到中原汉人前赴后继、源源不绝的反抗,便如此刻倒行集结于喉结的鲜血,终有一刻,将尽数喷涌,将改天焕颜。 “每当百姓在城外种植胡杨树以减缓风沙侵袭,却发现,它们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尽数死去。百姓十分不解,认为这是天意,而后给这里取了个别名……”他的瞳孔浮现着符彦卿令人胆寒的诡笑,“‘杀胡林’!冠侯何其有幸,今日才洞察明悉它的真正涵义!” 鲜血已然顺着嘴角悉数淌下,耶律德光如一只庞然大物,刹那间,轰然倒地,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唯见符彦卿豢养的杜鹃鸟在笼中,被惊吓得上蹿下跳、跃动不止。 惊恐的瞳仁还浮现起去而复返的驸马,那身令爱女阿尊魂牵梦萦的勃发英姿,此刻正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瓷瓶,狠厉地俯视,俯视着自己的rou身消散于樯橹灰飞烟灭。 晋书有曰,黩武之众易动,惊弓之鸟难安。 杜鹃啼血,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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