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养育之恩 (第2/2页)

人只是几年、几千年、几十万年意义上的祖先，宇宙才是终极的祖先。如果考虑到养育的关系，人类父母只在十几年间提供了部分照顾，宇宙则全方位地照顾你一生。人类父母，至少是智人父母，多少有利益的考虑，宇宙没有。甚至，宇宙也是动态的、有生命的。智人对死去的血缘父母都比对活着的宇宙更好、更亲切，这很不正常。当然，与人类父母不同的是，自然界极为庞大、复杂，了解自然界的难度甚至危险程度要比了解人类父母大得多。但是，因为害怕在探索中死亡而远离自然界就像因为害怕在嬉戏中死亡而远离父母一样。所以，人类应该努力认识宇宙。让孩子从一出生就和大自然玩在一起，就相当于现在让孩子一睁眼就看到母亲。不过，自然界这个父母太大了，看不到众多渺小的子女，所以，要自己小心。”

    “是这样。在逻辑生物看来，外壳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如在大自然中玩耍重要。如果那时的人不是死于冒险的话，人人都可以永生，但是，几乎没人畏首畏尾。你看，我就可以算是几乎死于冒险。我们对邪恶的思想、规则是零容忍的，但是对错误的行为有很高的容忍度，当然，部分是因为医疗水平的提高。例如，孩子会乱捡东西吃，但是这种错误是可以容忍的，因为这不是必然错误的，不是必然无法合乎逻辑的。最典型的误食是自己的粪便，这甚至不会当作意外。”

    我震惊地说：“什么？”想了一想又放松下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健康人的粪便没太大危险。一般情况下，没有特别的危害。其实，一些昆虫、花草，都可能比粪便更危险。在你们那时的医疗水平下，自然环境中的东西吃下去应该不会有严重后果。那么，有没有被坏人伤害的危险？”

    “坏人基本上只存在于智人社会。逻辑生物追求的是思维尽量合乎逻辑，害人如何合乎逻辑？更不要说害一个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其实，这种亲近自然的养育方式出现得很早，甚至在智人时代就已经出现。当然，最初是有警卫的，但是很快就没有了。逻辑生物的需求很少是能从他人那里夺取的，或者，能通过伤害他人获得。例如，和生存相关的全部资源乃至相当多的实物资源已经免费。我们的需求基本上是精神层次的，即使是对某种经验有需求，也是因为那会对灵魂产生积极影响。”

    “说到社会养育，你们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人类父母是谁？不知道父母是谁的智人往往会有寻根的想法。”

    “为什么要知道？首先，最亲密的本来就不是父母。其次，逻辑生物之间应该平等对待。本来人与人之间能够做到真正的平等，为什么要通过血缘关系破坏这种平等？第三，逻辑生物能够更换外壳，也就是更换DNA、外貌、血缘关系，尊重血缘关系还有什么意义？甚至，生物技术使得近亲结婚的弊病也不存在了，区分血缘关系没有任何意义，所有人应该也可以相互平等对待。”

    我突然有了灵感，“我有些明白了。信奉血缘关系只是智人做出的一种错误的选择，而不是应该如此，更不是逻辑上必然的选择。但是，智人努力给孩子留下这是必然的选择的印象。这也是一种欺骗。本质上，和奴隶主教育奴隶这是必然的命运是一样的。从逻辑关系上看，每个人和自然界肯定要比和父母关系更紧密，但是，智人几乎完全抛弃了和自然界的亲密关系，用智人的话说，这就是忘本。所以，智人的选择是无法合乎逻辑的。有时，智人还会选择肤色、语言、居住地等各种属性来决定关系的亲疏。但是，这些属性都不合乎逻辑。例如，几乎没人和家乡的老鼠有亲近的愿望，这说明老乡的亲近标准不合乎逻辑。如果说老鼠和人的DNA有差异，但是，智人和很多动物的DNA差别还不到10%，虽然比父母远一些，但是，因为这一点差别就能导致从孝敬到吃掉、虐待的转变，未免太滑稽，很难合乎逻辑。如果说这种DNA差别相对而言已经够大了，那么，绝大多数外星人和地球智人的DNA差别应该不止10%，难道人类就可以吃掉他们？选择DNA优先不仅原因不合乎逻辑，其推论更加荒谬。比如，与那些有着机器外壳的逻辑生物相比，我们应该更爱猿人，但是，有些猿人是吃人的，甚至，吃人的智人也不少。”

    “唔，开窍了。”

    我换了个我感兴趣的话题：“你说过，逻辑生物是且只是灵魂，这和阿梦的观点有相同之处，你们是怎么理解的？”

    “这后面的逻辑我也记不清了。我对于理论部分记住的不多，也许这和我对理论不太感兴趣有关。”

    “我还以为逻辑生物只对逻辑推理感兴趣。”

    “逻辑生物都有逻辑推理的兴趣，但这不是唯一的兴趣。通过思维探索宇宙需要逻辑推理，通过行为探索宇宙也需要逻辑推理。后者需要某种外壳作为桥梁，只不过，逻辑生物能接受一切可能的桥梁，智人只接受由人体细胞组成的桥梁。”

    “所以，是否能这么理解：逻辑生物有两种爱好，一种是在灵魂内部逻辑推理，一种是参与外部的逻辑世界的逻辑推理。与智人关注社会生活相比，这似乎牵涉到了一个哲学问题：人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我究竟是什么？”

    “这确实是每个能思维的生物应该思考的第一个问题。”

    “智人小时候不能思考，那时被长辈们潜移默化地教了很多知识，其中包括对身体的重视。另一方面，他们借助于感官也获得了很多知识，其中必然包括身体最重要，乃至不可或缺，甚至于，我就是我的身体。所以，绝大多数人获得思维能力之后已经不再审查这一基本命题，即使有少数哲学家思考这个问题，仍然犯了错误，从来没有把身体完全视为可有可无。如果人类成长轨迹发生改变，首先有推理能力、智慧，那么，第一个问题必然是我是什么，而答案显然是我就是我的思维、灵魂。很多小说中有穿越、成为机器人、夺舍等内容，这其实就表明人类从逻辑上很明白灵魂能够适应其他的外壳，并不需要局限于自己的身体。但是，一旦到了现实的社会问题、研究方向，智人似乎就忘了这种常识。所以，智人类似于双修，灵魂是神，自己的身体是魔。在进行最基础的推理时，用灵魂推理是正确的推理模式，借助于身体的感觉去推理是错误的推理方式。但是，智人在很大意义上魔化了。”

    老爷子点点头，“好了，我也累了。而且，坦率地将，我不喜欢和智人聊天，太多低级的问题、谬误，缺少让我兴奋的思想。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本来自认为表现不错，但是走的时候心情很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