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心灵的历程 (第3/3页)
能现世?”
江城反问道:“天地借人之手?” 老将每一个字都拖得长长,“天地宣威,何须借?赠人造化,赠我悲。” 江城终是将古人对天地的情感,窥得清清楚楚。他们对天地的崇信与畏惧,远不是两个现代人所能比拟的——在自己的视角,只是人借助了矿洞和大地的力量;可在伤者们的视角里,却是大地借助陈宪书等凡人来惩罚自己! 他喃喃道:“难怪皇帝要称自己是上天之子……难怪总有人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就是自然的威势吗?”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话说得好啊。”老将问,“你说的?” “不是,一位朋友说的。” “那就算是你朋友说的,”老将不以为意,“只可惜,现在的天子,早已不比汉唐。” 江城对天子这两个字没多少兴趣,声音平淡地说: “帐篷搭好了,医僧也在救人……如果不是那些医僧、帐篷、物资适时出现,估计没几人会认为,地陷是我等设计的。 天地威势何其煊赫?若无此等救人之举,我想,大多数人反倒会觉得,是我们借助了天时地利之便,方能运气好到反过来掌控局势。 实际上正相反,非但不是大地垂怜我等,更不是所谓的‘赠人造化’,只是我们来到了地下,然后用刀剑劈开了一条道路……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作甚?我没有任何的夸耀之意。 我想说的只不过是:天地即便强大,甚至哪怕它全能全有,仍然不足以令我等畏惧!哪怕天让我死,我也会反抗到底,而不是坐在那里哭喊、害怕。 我和你一样,都承认天地的无穷威力,但如果我是你,发生到现在,我不会傻坐在这儿,而是会找一找,看一看,去知道大地为何会塌陷,知道天地为何会恶我……话已至此,你应该也已想到了—— 没错,就是我!我便是设计这一切的人。” 江城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所行所做,胸中气臆顿时舒畅! 他看见百夫长的神情由激动到冷漠,由杀气四溢到静默颓丧,由痛苦到疲惫再到无力,手中的刀抽出一半,连带刀鞘一同坠落到地面。 “我赌赢了。”江城没有半分喜色,不过眼底终究透出一抹释然。“他不会再杀我……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将。”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百夫长低沉地怒吼,江城却目光炯炯,欣然接受。 百夫长抹着脸,晶亮的水滴从指缝里溢出不停。铁打的汉子啊,此刻竟是泪流满面。 星光洒向大地,黑夜分外晴朗,凉风吹动百夫长的白发。“你也是个大气的人。” 江城恍惚地说:“在今天之前,我从没有杀过人……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如此毅然决然地行动。” 百夫长松开双手,他闭上了眼睛,声音悲壮,如泣如诉:“这便是大开大合。” 江城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没错”,百夫长的话仿佛穿过他的心坎,说道了心底,从心房地下钻出一颗大树,一颗名为“大开大合”的大树。现在的大树虽然只是小树苗,江城却感受到它的勃勃生机。不过现在并非高兴的时候,他还有许多话要说: “我在行动之前,有太多的理由说服自己,认为这是正确的。譬如一,我们只有二十余人,面对一百多甲士,一旦交火,后果不堪设想……譬如二,哪怕不拼火,你们也能轻松将我等扣留下来,届时,我们只能乖乖受缚。 我们与你们的实力,太悬殊了;我们与楚国公主又只有恩怨,没有信任。所有人都放不下心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为了保证己方的安全,我等宁愿剑走偏锋、一举功成。” 百夫长叹息道:“早知如此,我情愿退避十五舍,只身赴会。” “你说笑了。你愿意退避十五舍,你的部下也不心服……哪怕再来一次,仍然会是同样的结局。” 江城看见百夫长晦暗的神色,知道他完全不满意自己的答案;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老将何尝不是在期盼答案?青年绽出一丝胜利的笑容:“我的这些理由,用来说服我的理智,完全够了。可若说服我的内心,还远远不够。” 百夫长稍稍扬起眉头,“是吗?” “我说的那些,都只是被动的借口。事实上,我们可曾受到半分伤害?我们可曾被你们束缚、勒索?一样都没有。”江城做出坦承的手势道,“既然我们连向你们动手的名义都没有,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大轰动?” “因为野心。”百夫长说。他的脸颊还残留着微亮微凉的泪痕,“你们想要吞并我们……不,除了吞并,更想立威于内,震慑于外。” 江城终于笑了——不再是一丝或一抹笑意,而是完整的笑容。 百夫长攥着双手,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凉意: “立威再施恩,收服我部;招和尚来救,既为化解双方矛盾,又能一举震撼僧人。 平衡公主殿下与忘空和尚,高超手段;借此一面影响公主身后的潜藏势力,另一面将自己的名字传到佛门,用心深沉。 今夜过后,我想,汝等便能凭借此种举动,得到至少一张盛大法会的座席……刘某在此,提前恭贺阁下了。” 江城凝视着百夫长,两人目光数次碰撞,后者缓慢眨眼,前者却又笑起来,说:“所谓立威、施恩,不过是手段,而且是很常见的手段。这有什么了不起吗?没有。相反,我还付出了难以接受的代价。” “什么代价?” “代价便是,我的心里,被狠狠地划上了一刀……” 江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一刀的血痕,我不知要多久才能消去,或许是十天,或许是数年。” “我所求者并非他物,唯有安心——地陷伤一营是为了安心,自我批判仍是为了安心,与你自在畅谈是为了安心,宣告我的野望亦是为了安心。” “这才是我最不想失去的代价,也是我……最终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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