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异教:天命悠悠 (第2/2页)
沱江。若昭找了个高地,极目向西向东眺望,也只看见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和远处模糊不清的山岚。 她靠在轮椅背上,呼吸着远不同于关中腹里湿润的空气,目之所见,皆是深深浅浅黛青色的山林,前些时日劳心费力的算计之心也舒缓了不少。山间时而有孤鸟飞过,在灰蓝的天空中留下一点黑色的痕迹,又隐没在更远更暗的重峦叠嶂之中。 “你身子还没好全,小心着凉了。” 李世默遣退了风吟,陪着若昭在山间看风景。 “《汉志》广汉郡条有云,‘雒,章山,雒水所出。紫岩山,绵水所出。’”若昭指了指东边绵水的方向,又指了指西边雒水的方向,“其实不算远,可饶是我们站在高处,也望不见一山之隔的两水,人事渺小,不外如是。” 李世默随着若昭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不见山那头的风景,只有似乎是河流经过蒸腾的雾气,在目力所尽处缭绕。 “世默,你甫一成年便游历山河,是否时常也会有这种,山川旷远而人力之微的感觉?” 李世默的目光又落在身边轮椅上的女子,他从未想过,她能将天下格局尽收入手中,而面对自然无穷,竟然也会生出这些自叹卑微之语。 “会有吧,”他似乎是在回忆,目光也变得绵长起来,“少年心高易疲,见地图不过几寸而山河实有千里,难免会心浮气躁。可这世间之路能有多远呢?一步一步走,便到了。” “我看风景,总妄想有着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的雄心壮志。可看着看着,万事万物,不过卧龙跃马终黄土。烂柯人面前,天下沧桑,也不过棋局一场。困于此刻一局棋的杀伐决断,又算得了什么?”
末了,若昭自嘲地笑笑,“世默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这半生,也算是和天斗和命斗和人斗,最后竟然会生出这般感慨。” “人事终有代谢,古今相交的片刻,确实容易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感。” 李世默感觉到她心中难抒的抑郁,便话锋一转道:“可敬畏天命,又不是什么过错。世默见史上不少谋士,自诩胜天半子,cao纵人心,最终改不了自己的命。杨德祖自负,却终难逃一死;陶朱公豁达,便能安享一生。” “那我呢?”若昭回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世默,“在你眼中,我是否如那般不信命,甚至要强行逆天改命之人?” “要我说实话?” “当然。” “曾经觉得是,现在好像又不是。”世默盘腿席地而坐,刚好比坐在轮椅上的若昭稍矮一些,他仰望着她,目光热切道: “彼时以为庄主处处算谋,将天道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世默敬庄主之才,却难以与庄主倾心相交。可后来,世默似乎有些想通了。” “想通什么?” “你所心心念念的,不外乎为天下人谋一条出路。但这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人之命,何尝不是,天命?” 若昭哑然失笑,“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倒是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 “那你当初创立风波庄的初衷,不是为天下人杀出一条路的么?你既认为这是违逆天命,却又感慨天命悠悠不可违,岂不是格外痛苦?” 若昭闻言垂眸。 “我想,如果能替天下人逆天改命,哪怕粉身碎骨,大不了只是我一个人便足够了。” 在听到她说“粉身碎骨”的一刻,他心中一滞,接着便是浑身上下如刀绞一般疼痛,一瞬间想堵住她的嘴巴,不要让她继续说下去。 粉身碎骨,她怎么能,怎么敢这么说她自己? 可他不能,所有试图接近她的冲动,和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触碰的隔阂,都只能付之一句玩笑。 “那可不妙,侄儿不仅想从姑母口中抢食,还想从姑母手中抢命。” 他顿了顿。 “粉身碎骨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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