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书记出访 (第3/3页)
若罔闻无动于衷,而必须望风转舵,作出应变措施,稳住自已的阵脚,留下周旋的余地。经过一番盘算,他决定悄悄地走出一步妙棋——冤仇宜解不宜结,潮流宜顺不宜逆,弃尊负屈主动上门,慰抚人心化敌为友,防患于未然。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汤炳权怀着复杂的心情,骑上他那辆“飞鸽牌”自行车,费了好一番劲,一路问讯,才首次找到鹿鸣路十三弄刘家陋室。他发现刘家那位快嘴利舌的主妇正好不在屋,为此暗自庆幸。 汤炳权在院子里架好车子,非常有礼貌地站到刘家门口低矮的廊沿外,朝屋里探问:“刘忠才师傅在家吗?” 吴妙华这个星期上中班,在厂里吃晚餐。此刻,刘忠才刚刚伺候好一大一小两子女吃晚饭,正在同刚满周岁的小女儿哄着玩。他闻声抱着女儿走出门来,见是汤炳权大驾光临,蓦地吃了一惊,不冷不热地招呼道:“喔,是汤书记!天外来客,难得!难得!”
“是呀,是呀,我这个人脾气古板,平常不喜欢串门走户,同职工群众接触太少,是一种不良官气吧!你进厂那么多年,我还没到过你的家,真太抱歉啦!”汤炳权一边从容地谦笑着,一边跟房主人进了低矮的屋门,在那塑料布隔墙外边狭窄的吃饭间小桌旁坐下来。刘忠才将幼女放到箩筐式摇篮里,不事招待,只泡上杯粗茶水,主客两人便别别扭扭地开始对话。 “有什么好抱歉的?地位不同,门不当户不对嘛!” “不,不,我理解你,长期以来对我们领导班子有满肚子怨气,你说的是气话。我汤炳权可不是瞧不起老百姓的官老爷,不是找上门来拜访你了嘛!不过,话说回来,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你确实关心不够。” “不,不,你对我够关心的。你看淮我刘忠才是块当老粗的料,一坐进化验室,就怕我生病发烧打喷涕,照顾我去捧砖头钻窑洞!” “哎呀,忠才同志,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批评我批得对。****、‘四人邦’的极左路线害苦了你,也害苦了我们呀!说实话,那些年头,当领导干部也不容易,上级那么多政治任务和政治运动灌下来,我们不执行可站不住脚呀!这些年,你吃了冤枉亏,我们领导班子有责任,我这个头把手要负主要责任,应该向你赔礼道歉。现在好了,上级和厂党委一起为你平反,压在你头上的政治包袱推翻了。我相信你是个有文化、有肚量的人,不会纠缠历史旧账,咱们应该团结起来搞四化嘛!” “嘴巴上说得漂亮没用,要紧的是看行动。汤书记,如果我老老实实在窑洞里捧砖头瓦片,我相信你不会找我麻烦。可要是我想出头露脸给厂里搞搞科学试验、搞搞技术革新,怎么样呢?你能团结我吗?” “喔,一针见血呀!不过,你也应该相信我汤炳权不是个头脑僵化的木头干部,我今天是给你带好消息来的。我们厂党委刚刚开过会,曾厂长提出的新产品技术攻关方案通过了,在讨论攻关领导小组人选的时候,我同曾厂长一起提到了你,下边有些委员政策水平低,对你有成见,起来反对。我做了些工作,最后通过决定,让你担任组长。忠才同志,这是党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挑好这副重担,把你的才能都发挥出来。” “谢谢党组织的信任。我刘忠才是条牛,早就想给四化建设拉车犁田啦!” “说得好!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我在厂里说话还是有点威信的,从今往后,我信任你,支持你,你就放大胆子干吧!” “汤书记,我可得跟你说清楚,我刘忠才是条不听话的牛,只愿意埋头拉车犁田,不愿意让人骑着散步!” “这……好嘛!干四化就需要埋头苦干的精神嘛!” “怕只怕牛还没上路,喜欢骑牛背的人就出来挡道啦!” “不……这不可能。形势不一样了,搞现代化离不开人才嘛!当然,人才也应该尊重党的领导喽!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干工作,拿得出真本事,谁敢出来当你的绊脚石呀?” “但愿如此!” “忠才呀,百闻不如一见,今天到了你的家才知道,你大小四口人还住这破烂房子,条件太差啦!俩口子工资都很低,日子不好过呀。唉,我看这样吧,两年前搞‘揭批查’运动时,取消了你调工资的资格,让你吃了苦头,家庭生活一定有困难,你就按季度打张申请,让厂工会给你补助补助。” “不,不,我命中注定是个穷菩萨,粗菜淡饭吃惯了,日子照样过。我不需要补助的!” “实事求是嘛,你怕什么?我当书记的说话是算数的,姜主席那儿我给你打个招呼,工会能不服从党组织领导么!” “汤书记,再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这条牛要求不高,有把吃饱肚子的青草就满足了。我只是希望你们当领导、当头头的,少给我身上抽鞭子,那就荣幸得很喽!” “哪儿的话!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团结起来向前看,你应该有这个觉悟吧!” “……” 主客两人的谈话在既不融洽也不对立的淡漠气氛中结束了。刘忠才抱起小女儿,把汤炳权送出院门,他呆怔了片刻,脸上现出一种轻篦的神色。 从刘家出来,汤炳权的心情是别扭的。刘忠才因曾累受打击怨气在身,说话冲冲的,一句句都象带刺的棒槌扎人心口,让他不好受。当然,设身处地为对方想想,吃了那么多苦头,能不怨天怨地么?此一时彼一时也,形势既然把这种人物推上风头,也只能忍忍,让他出出气。使他感到心烦的是,他仍然从对方身上见到那双闪烁着刚勇凛然之光的眼睛,发现那股强硬耿直桀骜不驯的气质,一旦在政洽上站直身子,又是个好开顶风船的角色,搞得不好,仍然会成一颗震撼自己权威的定时炸弹,这是需要倍加提防的。唯一让他略感庆幸的是,这条烈性汉子,肚量倒是宽大的,虽然说话刺耳些,对自己倒并不记仇怀恨,对党组织也没有心存介蒂。看来,对付这种人,光用过去那种硬压的手段不行,今后得换换路子,多用软办法,只要不让野马脱缰,搞得好,还可以成为替自己统治下的小小领地争名添誉的得力工具。今日总归不虚此行,政治上的慰抚与生活上的照应双管齐下,对方会记住自己的恩德的…… 汤炳权半是忧虑半是喜,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一路想着心事。明亮的街灯和熙攘的夜行人群,一直把他送归光明巷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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