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醉_第六章 荆梅山庄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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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荆梅山庄 (第2/2页)

来,只觉得酒杯交错,嚣叫声不停,有的脱去上衣,赤膊着上身,有的则脱去鞋子,将赤脚高高翘起,有的一边吃,一边捉虱子,最有意思的是席间的人总在变换,吃着喝着一拨人就跳起来,敞开衣襟,拖着鞋子,疯子一样绕着水塘转圈去了,然后,另一拨人坐进来,继续高谈阔论。

    其中一个人说,自己平生最大的爱好是在坟地里吟诗。另一个说最喜欢躲在厕所里看情书,最为出格的一位经常驾着马车狂饮,仆人扛着锄头跟在马车后奔跑,随时准备主人喝死以便就地掩埋。据说,此人在家中经常脱得一丝不挂,人们嗤笑他,他冷笑一声道,我以天地为房屋,以房屋为衣裤,你们干吗要钻到我裤裆里来呢。

    这样放达的气氛,我也来了喝酒的兴致,只管大碗大碗地往肚子里灌酒,梅在一旁一边说笑一边看着我,却也并不阻拦我,我很快就有些晕,有些迷惘。

    我自己就够行为乖张的了,我觉得,因为有一段时间,我无奈地发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别人都替保管起来了,我的本科毕业证,龙的二嫂给放起了,我的房契,龙的四弟给放起来了,我的老公,别人替睡得了,最致命的是我自己这三四年来写的诗和文章,应该是自己呕心沥血生出的孩子,也在电脑重装了一次系统后,丢失了,一部分,差点让我心疼死。

    我于是知道我自己,真的具备特别的风度,那就是我本应该在乎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那么,这世间又有什么值得在乎呢?

    日头歪了几个时辰,席间的人大多摇摇晃晃,不少已经烂醉,我的眼皮好沉,我心想,梅,你可不要喝醉呀,因为我已经醉了。

    我拼命睁开醉眼,转头看着梅,他一点也没醉,我望着他的时候,他也望着我,他眼睛微微闭起来,细小的光芒在他狭长的眼睛里游走,忽隐忽现,然后突然一个甜美的笑容出现在他的嘴角,像是最温柔的春风划过一般,他的脸显得格外英俊和生动。

    我看得有些失神,只觉得他动人的脸庞发出强烈的光线涌向我,我的耳边嗡嗡地响,我的心狂乱无章的跳。

    我赶忙佯醉低下头,忽有人前来求字。

    原来是石匠来求碑文,于是,有仆人端来笔墨纸砚,喝酒喝爽了,众文人纷纷拿起毛笔,笔端倾注了深情,泼墨如行云流水,引得周围观看的人一片叫好声。

    身边的人都挤在一起,我听见他们言语中很是推崇几位在坐的名家所用的鼠须笔和蚕茧纸,其中便有“天下第一行书”美誉的王羲之。

    人群越来越拥挤,几乎个个都欢天喜地,享受节日的庆典一般,好多人围着王羲之想得他一纸墨宝。我的眼睛忍不住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找寻梅修长的身影,只是来回转了二圈,也没看见他。

    我心里一阵疑惑,一阵着急,又一阵恐慌,我想要迈步奔跑着去找,又想起他若回来找不到我,我只好使劲擦擦眼,站在原地,左右观看,酒在不觉中醒了大半。

    这时一阵水中涟漪般舒展的琴声从水塘的另一边穿梭而来,我下意识地朝琴声奔去,那琴声叮铛作响,分明是在向我招手。

    我喘气吁吁地跑过去,果然是梅,端坐在七弦琴前,他指间轻拢,在人群中间,脸上是清冷狂傲的表情,我怀着欢愉的心情将视线安静地停留在他身上。

    梅的琴声起初神意流丽,仿佛春天的江水,潮起翻涌,一轮明月从江上升起,月光照耀着春江,随着波浪闪耀千万里,江水曲曲折折绕着原野跳跃着流淌,流淌。

    待到打铁铺里传来“叮咣叮咣”节奏而有力的打铁声时,梅的琴声转弦换律,仿佛草原上的铁骑,随风驰骋,漫天的火光和呐喊声起起落落,打铁声叮叮叮,琴声急促,兵临城下,打铁声咣咣咣,琴声呜咽,驿路二旁满是鲜血和尸体,这是一场死伤不计其数的战斗。

    一道琴声尖锐的划过天空后,嘎然而止,打铁声也稀疏不见,众人都沉浸在琴声中,半天方才拍手叫绝。

    那天留在我脑海的是梅铮铮不绝的琴声,以及他抚琴时打铁铺里的歌声。就是那种在激战的军营里被反复吟唱的歌,一直的重复,一直的唱,声音苍凉而嘹亮,与琴声一同响彻在云朵之上,那歌是这样唱的,

    山兮自苍苍,水兮自茫茫,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暑兮往寒来,白发终有期,孤客更南飞,更南飞兮更南飞。

    那天从峡谷返回时握在手里的是二柄剑,是铁匠师傅送的礼物。那脸色黝黑的师傅把剑交到梅先生的手里,他这样说,先生的琴技出神入化,既善移情,又得布白之美,那么先生必然也能够领悟到剑术的精妙,这二把剑很平凡,但在先生手里,可以不平凡。

    那二把剑真得太平凡,我左右端详,也不过是破铜烂铁,剑身黑乎乎的,毫无光泽,看上去一点也不锋利。

    我把一柄剑比划在脖颈,然后抬起头,笑着对梅说,

    这样丑陋的剑,也好意思拿来送人,哪怕用来自刎,都慢得等不上。

    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右手一抬,我还没有看清楚,剑的手柄已经握在他手里,他只轻巧一挥,便有一声犀利的呼啸划过空气,他又向前一指,轻喊一声,破,一道尖锐的剑影喷涌而出,猎猎的风声中,一排子碗口粗的树齐刷刷向后倒去,空气里是清脆断裂的声音。

    树叶扬花一样不断落在我身上,而我像中了魔法般地大张着嘴,一动不动。

    那天,在荆梅山庄的木桥上,梅缓慢而温柔地说,雪,你该回去了,因为你那里天快亮了。

    我忽然醒悟过来,我是在梦中,于是不舍,我说,可不可以不回去?

    视线很昏,似乎有雨水覆盖着,看不清楚周围,一片昏黄色的雾气笼罩在空间。

    梅停了停,然后说,给我时间,我会向你解释这一切。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我眼眶湿润着,带着乞求的语气我说,告诉我这都是真的。

    梅低下头,思考着,他像是有好多话要说,但又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他看着我,嘴张了张,话没出口,他又摇了摇头,他用他那鲜红色的瞳仁盯着我,半晌,他靠近我,嘴唇略显苍白地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微微皱一下眉头,轻声问,是要楼房和小车吗?

    他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雨似乎停了,夕阳的光辉均匀地撒在整个山庄里,四周一片宁静。

    我听到他说,我只要你信任我。

    我盯着他,反问,怎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吗?

    他用牙齿咬咬嘴唇,重复一遍,我只要你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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