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无服之殇 (第2/2页)
* 殿门关上,却挡不住殿外的细微声音,兮君清楚地听到长御如何交代宫人,但是,她只是听到。 抱住桐木短琴,年幼的皇后安静地坐在幄帐中,窗棂、帷帘,穿过重重阻隔的阳光十分晦暗,于是,本就坐在阴影中的皇后,神色愈发模糊。 “……阿弟……” 兮君轻声低喃,将琴抱得更紧了。 ——她满心不安,却无法言诉,也不敢对别人说。 ——那些不安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 兮君低下头,将额头抵在琴上,借着漆面的凉意安抚自己的心,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阿弟不会死的!阿弟不会死的!” ——她根本不愿想到“死”字,可是,不知为什么,无论想什么都会想到那个字…… ——她的弟弟只有五岁啊…… ***** “你再说一遍!” “小公子惊厥高热……” “你再说试试!” 老太医被暴怒的父亲揪住衣襟,几欲昏厥,却因为担心昏厥后的处境不得不硬挺下去——暴怒之下,这位车骑将军恐怕真的会把自己给杀了! 老太医不敢再重复肯定的答案,也无法说对方想听的内容,便只能一脸苍白地嚅嚅无语。 “安儿,放开太医!” 上官桀看着床幄之中的孙儿,淡淡地吩咐。 被父亲喝斥的上官安无力地放下手,再没有办法动弹一下,最后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阿翁……” ——是不是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在看? “幸君……” ——是不是母亲死后果然有不灭魂灵? ——如果有,我现在恳求可有用? ——不要用他的生命惩罚我的罪孽!
——不要带走我们的儿子……断绝我们仅存的联系! 上官安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伤心欲绝。 霍幸君死时,他还有一双儿女,他要面对因悲伤而迁怒亲家的妻母,于是,所有的悲哀在琐事中被消磨殆尽。 这一次,他…… “鸿儿!” 母亲尖利嘶喊直刺心房,上官安重重地将头撞向坚硬的地砖,早被磨破的十指终于松开。 黑色的方砖上,血色不过是几点更深的斑点,到最后,连那点痕迹都变得模糊不清。 上官安抬头,看到门外乌云压顶,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阿翁……”上官安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却直觉地认为那人就是霍光。 上官桀听到儿子的声音也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门口人影,一道游龙般的电光闪过,让他清楚地看到霍光异常苍白的脸,心不禁一颤。 “子孟?” 霍光站在门前,一动不动,仿佛已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管是室内低泣的哀鸣,还是室外震耳的夏雷…… ——那个曾经在出生时便耗尽了母亲生命的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总是那么苍白、虚弱……他甚至不敢离那个外孙太近…… ……是不是因此,幸君……夫人……你们决定将他带走了…… ***** 弦断余音在…… 血滴从指尖落向黑色的琴声,仿佛身上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剐去了…… 兮君怔怔地望着鲜红的血色,满身凄凉。 “阿弟……” ***** “陛下为何不去枍诣宫安慰皇后?” 鄂邑长公主的询问在天子的意料之中,因此,少年天子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却也没有回答。 “陛下……”鄂邑长公主想劝说,却被自己的弟弟抬手阻止。 “中宫病愈又遇此事,太医言,需静养!”年少的天子很冷淡地给了解释。 对天子的坚持,鄂邑长公主可以猜到原因,却无法安慰,事实上,她并不认为那是一件需要安慰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宠姬而已,相较出身权臣之家的皇后,即使是有身孕,周阳氏的生死仍然不值一提! ——毕竟天子还很年轻! “陛下既然能封车骑将军为侯,那么,安慰皇后又有何妨呢?”鄂邑长公主试探着劝解。 刘弗陵一愣。 见天子有可能软化,长公主连忙再接再厉:“皇后毕竟什么都不知道!” 刘弗陵缓缓起身,示意黄门传辇,自己则慢慢步出幄帐,殿内诸人伏首,长公主也不例外,于是,当天子所着的纯黑衣摆经过眼前时,她听到少年无奈地低语:“她什么都不知道……谁又什么都知道呢?” ——年幼的皇后无辜,谁又不无辜呢? ——她若不姓上官,若不是霍光的外孙女…… 迎着刺目的烈日,年少的天子仰起头,闭上隐隐刺痛的双眼。 ——她不能为年仅五岁的幼弟服丧,他又何曾能为宠姬与未出世的孩子服丧? ——无服之殇…… ——她有人安慰……他呢? ——谁还记得他的悲伤? 注::“年十九至十六为长殇,十五至十二为中殇,十一至八岁为下殇,不满八岁以下,皆为无服之殇。”当然,天子更不可能为妃嫔服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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