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舒湘医生的心理咨询 (A) (第3/3页)
舒湘盯着他:“是么。” “中秋的时候,去给她上了坟。” “……知道她葬在哪里?” “怎可能。”方无应摇摇头,“象征性的去了公共墓园。我最近……不安得很。”
“想起她,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从上个月开始,局里在搞屏蔽修缮工作。” “哦,是么。老的屏蔽是梁所长在的时候设下的,有好些年了。该修了。” 方无应点点头:“这次的维修项目是整体计划,而且采取的是即时勘察。” 舒湘的眼睛里,微微露出惊讶:“是么,就是说得过去了?” “……下个月,就轮到两晋南北朝了。” 房间里,再度陷入某种不可言的沉默中。 “你在怕什么?Paul?你在担心什么?”舒湘微微侧着头,看着方无应,“怕回去?怕再看见那一切?” “不,并不是怕这个。” “……陛下所患究竟为何物?” 那个称呼一出来,舒湘就看见方无应双眼闪过一道恶毒的光,他悄悄坐直了身体,握住了那个茶杯! “……呃,轻拿轻放。”舒湘笑了一下,“我这儿杯子不多。” “……信不信我真能砸出去?” “好好,圣上恕罪,民女一时言语差错。”舒湘仍然笑。 “孤家一向杀人不眨眼,你难道不知道?”方无应哼了一声,把杯子归回原处。 “这个嘛,文死谏武死战,既然是心理医生,在诊所里完蛋好像也蛮符合职业身份的。”舒湘说罢,摆摆手,“罢了,不开玩笑。明白你担心的是什么了。” 方无应不出声,只重重地呼吸了一下。 “如果真的那样,你会如何?”舒湘盯着他,温和地说,“如果李建国、于凯、小杨,还有雷钧他们,真的像我刚才那样,对你口称‘陛下’……Paul,你会崩溃么?” “那么,不是我疯了就是他们疯了。”方无应冷冷道,“可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舒湘。” “你担心的,不就是他们发现了你的过去?”舒湘淡淡说,“那很恐怖,的确我虽然无法体会,但是类比起来,大概就仿佛面对死亡一样的。因为我也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直到她这么说了,方无应的表情,才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我甚至开始考虑辞职。”他低声说。 舒湘温柔地注视着他。 “不,不是辞职,我是军人,该说是转业。放弃他们,选一个别的地方生存,去一个都不知道我是谁的地方重新开始,反正公检法部门随便我挑,政府机构也可以,实在不行也可以出国做武官的,以前就有这种机会。我甚至开始责怪自己干吗要回来?干吗绕了一圈又要回到这个与之相关的地方来任职?” “以为逃走了,就可以避开一切?” “嗯,很无聊,可我就是这么想的。鄙视我吧。” “没有人会鄙视你,Paul,你已经做得非常棒了。”舒湘温柔地说,“我常常觉得,你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现在来夸我,是不是有点晚了?” “我不是夸你。”舒湘摇摇头,“见过最严重的抑郁症患者么?深度抑郁的那种。除了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干,眼珠都无法转动一下,如果不管他们,最后他们会烂死在某处。” “……” “……还有那些自杀者,这个我不说了,你有过这种经历。虽然事情过去十多年了,可我真庆幸你能闯过来。”她笑了笑,“你看看,你现在多么出色,真的是当年那个垂死的皇帝么?” “可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失去这一切。”方无应忽然哑声道,“这是我花了十年功夫,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我不能眼看着它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谁说的?谁说它定会化为乌有?”舒湘盯着他。 “……他们知道我是谁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看待我么?还会把我这个‘队长’当作他们的自己人?他们……难道不会在心底窃笑?或者……” “为什么他们会笑你?谁又给过你这种证据?” “……可我听得见。”方无应盯着墙面,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它就快要响起来了。” “Paul。你在把什么时候的嘲笑,搬到你现在的耳畔来?”舒湘继续温柔地问,“此刻,只是此刻,你究竟活在什么时间里?” 再次,深深的沉默。 墙上的钟一点一滴往前走,长针还差一格指向十二点。 “一个小时了。” 舒湘看看钟,点点头:“嗯,真快。” 她起身去书柜,从里面抽出一本书:“给你的。《WutheringHeights》,这是70年代企鹅出版的一套精装,印制比如今的好许多。” “多谢。” “喜欢希刺克厉夫?”她笑笑。 方无应没回答,他端起杯子,把里面的水喝光,然后放下杯子,站起身:“又把旧东西翻出来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舒湘也起身:“如果它还没好,翻出来就是正确的,不然溃烂在里面,更可怕。” “也许吧……走了。” “外面下雨,开车小心。” 走到门口,方无应停住,转身看看舒湘:“……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是起到了作用。” “什么作用?”舒湘的脸上,露出顽皮的表情,“阻止了陛下大开杀戒?小民功劳不小。” 方无应苦笑了一下:“我是说,你起到了堤坝的作用。” “哦……” “如果没有这道堤坝,我说不定会冲毁一切。” “那么未来的目标就是,没有堤坝,你也不会冲毁一切。”舒湘说,“Paul,这也是我最终的愿望。” 方无应静静注视着她,他轻轻道:“再见。” “下周见,Paul。” 拿着车钥匙,走下楼梯,一直来到楼外,方无应又回头,看了看二楼的玻璃。 鹅黄色的窗帘依然拉着,灯影下,有女性伏案的身影。 “一切都是弗洛伊德的错,是么?”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 细雨打在男人的脸上,冰冷而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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