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樽记_第一百四十章 独酌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第一百四十章 独酌 (第2/2页)

真研习着《论语》,曾参的声音压得很低,尽量不打扰到他们。

    吴起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白。

    “六年了……”他叹了口气,轻声道。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那个鲜血淋漓的绝望雨夜,已经过去整整六个年头了。

    曾参又问:“想家么?”

    “想。”

    微风轻轻拂过,唤起吴起心头最温暖的记忆,那是独属于家的温暖记忆,最真实,最不可忘记。

    “年关将至,大伙儿都忙着收拾包袱回家过年,你也回去看看吧。我听说,你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你打小跟母亲生活在一起。现在你又走了,家里便只剩她一人了,怪冷清的。今儿个你若是回去,她定会很高兴的。”

    出乎意料,吴起摇了摇头,决绝道:“我不回家。”

    曾参皱紧了花白的眉头,显然对吴起的回答颇为不满,“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离家六年,却一次也不曾回去探望过你母亲,是为大不孝。说说看吧,你为何不想回家?”

    “不想回就是不想回,哪来那么多缘由呢?”

    吴起叹了口气,又道:“六年前,在我离家远走的那个雨夜,我曾亲口向母亲发下誓言,若不为大国上卿,不出将入相掌天下大权,我吴起誓不回家。可如今我依旧没能兑现当初许下的诺言,在齐鲁一带混了那么久,却依旧是个不入流的芝麻小官,即便我回家了,依旧还是会想家,拼命地想,想得要命。不如不回。”

    曾参的脸上有了怒意,他没法理解,也不愿理解。他冷哼一声,道:“宁愿天天在外流浪想家,却不愿回家,真是莫名其妙!”

    吴起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并非不愿回家,夫子,难道我现在不正试图回家吗?我所踏出的每一步,都在领我回家,每条路都是回家的路,难道不是这样吗?已经快了,快了,我马上就要到家了。”

    他凝望着碧蓝如洗的青空,似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透出一种独酌无相亲的寂寞。

    “我不管你在说些什么,在你拿出实际行动以前,任何言语的辩驳都是苍白无力的。”曾参脸上怒意依旧,并未因着吴起的一席话有分毫转变,“你太自私了,一味追求自己的理想,可你又何曾为你母亲着想过?她何罪之有,竟要受如此冷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母亲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曾参说完冷冷一拂袖,转身离去了,只留下吴起一人倚在窗边,心神不宁。

    一年后。

    吴起心神不宁地坐在墙角下,也不管那墙是不是危墙,会不会忽然倒下来压着他,这一切他统统都不想管了。

    在鲁国摸爬滚打了七个年头,他终于混到了官位,离大权在握仅有一步之遥。只要再进一步,他就能达成期盼已久的愿望,兑现他当初对母亲发下的誓言了。

    然而现如今,这个誓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因为他再也不会回卫城了。今晨他刚刚接到乡里的信函,得知母亲不久前已过世了。他对着那封皱巴巴的信看了许久,直到悲伤彻底麻木他的心,直到他已经痛到习以为常,痛到漫不经心。

    母亲走得很不放心。

    信里说,母亲亲临走前一直都很想见他最后一面,却终究没能达成心愿,最后还是带着无尽遗憾离开了人世。

    要是这世上没有遗憾,那该有多好。大家心里都好受。

    消息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还来不及更加悲伤,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出了门。他本是要去官府的,那里还有一大堆官文繁务等着他去处理。

    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带他到了学堂。

    唯有在这个地方,他才敢放肆地嚎啕大哭,把心底郁积已久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他在繁花盛放的墙角下孤独徘徊,听远处学子们郎朗的读书声,细细回味过往的点点滴滴。

    这一切,唯有他一个人独自品尝,又独自咽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来与他分享,那是独酌无相亲的寂寞。

    原来六年前那个雨夜,是他跟母亲的最后一面,一转身就是永别。那时候他还咬下自己的皮rou,蘸着鲜血信誓旦旦向母亲许下青云誓言,然后一转身,就把她丢弃在了大雨中。

    这记忆最真实,最无法悔改。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