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见龙在田 (第3/3页)
拖成一个“皇”,不过无碍,只须知她到人间唤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他抱过来用胡茬扎她,她也不躲就用胖乎乎的胳膊抱着那青茬脸一顿乱蹭。
那一夜,一道彗星从空中闪过,秦王抱着这个孩子在竹林里坐到半夜。 她依旧只会重复那一个“皇”字。 王不成王,何以成皇? 星汉西流去,天地久失语,无人处最好洒落不平绪。 她伏在宽阔的胸膛安然睡去,一滴泪滑过青须渐茂的脸庞落上她眼角。 不知是他哭过,还是她哭了。 第二日宫中流传说是秦王废了,废在一个女人手里。 宠女人就算了,还替女人养孩子,不管亲生女儿死活却把别人的野种当宝贝。 宠女人她jiejie的孩子也就算了,连女人的亲戚都养着,他怎么不把人全家都养了呀! 后来宫人们发现,秦王真的养了女人全家,卫君能有野王食邑全是秦王仁慈。 天哪,秦王是真废了!那女人真是狐狸,成日把秦王拴在苕华宫里。 秦王在苕华宫里干什么呢?练剑。 白虹呼啸,寒光催发,草伏鸟落树折尘飞扬。 刚养出新芽的紫藤被削得七零八落,老人家心都在滴血。 秦王拉着老先生说请多指教,老人抽搐着嘴角把蒙毅那孩子打得满地找牙才算解气。 秦王扶起蒙毅,看他鼻青脸肿,好心疼。 “先生,怎么总是跟他过不去?他又没惹你,你有气该朝我撒呀!” “我找你撒了气,他不一样得跟我过不去,这小子能见得了你吃亏?!” 彗星凌空,将星陨落,秦国这一年逝去了一位重臣,就是蒙毅的祖父——蒙骜。 祖父过世,蒙毅悲伤至极,被一糟老头子欺负太憋屈,一挥剑又扑了上去。 秦王遮住眼没好意思看,直到蒙毅又摔回来,赶紧挡到孩子面前。 “先生消消气,寡人折了先生的花,赔先生一局棋怎样?” 鲁仲连白了秦王一眼:真会做买卖。 三局棋,年轻的王一局都没赢。 “看来,无路可走了?” “有。” “请先生明示。” “等。” “等?”秦王摇头:“寡人等不起。也不能等。” 昭襄先王等了三十六年才从宣太后手中收回王权,三十六年,太长了! 三十六年以后秦王五十六,且不说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就算活到了,还要权干什么,陪葬吗?! “敢问先生,寡人方才,败在何处?” “双拳难敌四手。” 秦王把棋子全部收了,放一颗白子在棋局中央,东南西北开始落黑子。 正北华阳太后、昌平君、昌文君、楚姬,四颗。 正东夏太后、成蛟、成蛟他娘、郑姬,四颗。 正西王太后、嫪毐、殷奴,三颗。 最后—— “相邦——仲父——吕不韦!门客三千,家僮上万,权倾朝野,声震诸侯。编纂了一部吕氏春秋,他还要功传千秋名留万世呢!” 一把黑子哗啦啦全扔上去,孤零零的白子隐没在下不见天日。 “先生你且说,寡人得几个拳头才能敌得过这么多只手?” “不是还有两年就亲政了吗?慢慢来。” “有人不想看到寡人亲政,还有人不想寡人活到亲政。” 此话,不是危言耸听。 琰儿的苕华宫,是秦王唯一的避风港。 渔家翁确实觉得这个王挺可怜,可……同情秦王是此时心情,嫌弃秦国却是毕生执念。 “彼即肆然而为帝,过而为政于天下,则连有蹈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也没到过秦国,如今历经沧桑到此一游却难免心绪复杂。 这个年轻人有担当、有魄力、有血性,可他是秦王,秦人是要屠进中原的呀!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昧了良心来帮虎狼之国的君主,养虎必将为患啊! “敢问秦王之志?” “扫六合,取天下。” “以百万性命为代价?” “非战不能止战。” “以战止战,杀鸡取卵?” “无大痛,无大宁。” “痛则痛矣,宁能宁乎?!” “能!”他眼里闪着光芒,如鹰如狼:“寡人心愿:天下无战,万世长安!” “万世长安……” 鲁仲连反复咀嚼这四个字,这也是缭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天下人的心愿? “十岁之前,朕流落民间,战之罪深烙魂骨。当此之时,荡涤战祸扫清宇内,舍我其谁?!” 老人默然,武力兼并为他不齿,可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他遁世,是淡泊名利,也是逃避苦难。 千里驹能医得一片疮,救得一场难,可天下处处都是伤口,所以只好不见。 天下归一。 天下真能归一? 风起萧墙,疏竹声声,中庶子蒙嘉来报:夏太后,垂危。 祖母?! 秦王匆匆离去,衣袂生风,撞落廊前一树花。 落红飞入棋中,衬得那一团凌乱的黑子晦暗不堪。 老人一颗一颗拾起来,拾得认真而仔细。 他先撤去了成蟜那枚棋子,又把华阳太后换成了白子。 于天下而言,秦最强;可秦川之内,王最弱。 这是老人说服自己的理由,锄强扶弱,对呢,是在扶弱呢。 这是秦王政七年。 此后三年,秦廷内外,风不停,雨亦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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