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乌鸦牌楼 (第2/2页)
温婆婆说:“人没了呗。” 我问:“那人呢?” 温婆婆干笑下说:“都死了呀。” 啊,我惊得呆住了,喃喃自语“都死了呀。”又快步跟上。 我问:“那您就一个人一直在这过活呀?” 温婆婆说:“我当年嫁到外地去了,所以没染上瘟疫。可我也命苦,几年后丈夫病死了,我那婆婆怕我不愿守节,于是拿火钳把我的半张脸和手全都烫坏了,让我无法改嫁。我后来逃了出来,原指望跑回娘家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却不想这里已经闹成这样。可我又去得了哪里呢?就一个人在这里过活了。一转眼也快二十年了。” 我虽然也是从小吃苦长大,但听到温婆婆这么一说,觉得自己人生里那点苦楚实在算不上什么。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女人的命要比男人苦多了。丈夫死了还要守节,太不自由了。像婆婆这样,一生里承受的委屈和不幸恐怕是我三辈子都体会不完的。 我陪着温婆婆沿着街走,想说点安慰的话,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想来想去,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值得说的事情,相比下都不如婆婆遇到的事情苦。 温婆婆问:“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的父母呢?” 我忙说:“我爹娘呀,没见过?死了吧。”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爹娘死了没,但既然温婆婆的身世那么不易了,我把自己说惨点是不是也会安慰下她呢。 温婆婆问:“哦,怎么死的呀?” 我说:“不知道哦,我出生之前就死了。” 温婆婆“啊”了一声,站住,扭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反应过来,想了下说:“哦,不是的,是生下我才死了。”
温婆婆叹口气,又一扭一扭走起来,说:“你也别编故事骗我,老实说你家里怎样的?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我说:“我真没骗您,我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就记得十岁以后的事情。我是给一家打铁的带大的,后来我自己开了一个铁匠铺。就在金陵边上,您去过那吗?” 温婆婆摇摇头。我又说:“洋人要跟朝廷打仗,我怕炮弹飞过来打着我,就往北逃难,想不到跑到这病倒在庄稼地里,最后给稀里糊涂抬到这里来。后面的事情您也知道了。” 温婆婆点点头说:“这听着还是一句实话。” 我摸摸头说:“刚才我那是跟您说笑呢,我爹娘要是死在我前头,那就没我了。啊哈哈哈。” 温婆婆忽然站住,转身盯着我,右手使劲戳着地,发出“咚咚咚”的声响。我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垂眼不敢看她。她说:“以后不准你跟我说笑,更不准你瞎说话!知道吗!”后面三个字说得尤其重。 我点点头,不敢做声了。 温婆婆盯着我看了一会,转身边走边说“我最讨厌人不老实,编瞎话。”。 我默默跟在身后,心想,这婆婆脾气真坏,是不是人老了脾气都会变坏?我以后可不能再乱说话了。 我陪着婆婆走到镇西头,这里是镇子的入口,就见路的当中竖着一个高大的东西,说不出是个什么,像一个伸展开的黄色大袍子。 我惊讶地哇了一声,说:“这是个什么东西?上边密密麻麻贴满的是黄纸吗?” 温婆婆说:“你仔细看看是什么。” 我走进了些,上下仔细打量,恍然间明白,这原来是一个牌楼。 这牌楼原来是有三个门洞,但现在两边的小门底下的立柱都断了,光剩下中间的两根支撑着。牌楼上的坊梁和楼顶也都支离破碎的,勉强朝两侧支撑着。光看外表就像一个东西伸开了两个翅膀一样。奇怪的是,这牌楼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纸,就是给死人烧的那种黄纸。我在道士做法的时候见他们一把把的撒出去,满天满地的飞。那牌楼顶上还立着一杆大旗,但旗帜已经破的不成样了,破布样耷拉在那。 我说:“这就是昨晚我看到的大黑鸟?原来是一个贴满了黄纸的破牌楼。” 温婆婆说:“我昨晚就是在这个牌楼下把你捡回去的。你也要多谢谢它才对。” 我笑道:“您救得我,我干嘛谢它呀?” 温婆婆一脸严肃的说:“我让你谢你就谢!” 我只好对着牌楼鞠了三个躬,口中称谢,心里可是不服气。 温婆婆见我拜完,才温和地说:“这牌楼可是有神灵保佑的,昨晚要不是镇上的乌鸦叫,我也不会发觉镇口有人来了。” 我说:“乌鸦?” 温婆婆点点头,面朝牌楼说:“乌鸦叫,死人到!乌鸦就是瘟神镇的守护神。” “啊?这,这破牌楼是守护神呀!”我心想,什么乌鸦叫,死人到,我那时候没死呢!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顶撞了婆婆又要挨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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