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桥 (第2/2页)
到一处停留不久,公公们便请树夏上马车,似是想尽快赶路。又行到一处茶亭,公公和轿夫分开各自坐成两桌,树夏和唤香则进了里屋用餐。树夏让唤香喊那位少年郎进来。 这少年也就十五岁的样子,嘴唇微厚,大眼睛,下巴上冒着刚刚长出的胡茬,一看便是性格敦厚,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树夏塞给他六双鞋,她又转身拿起一个大包袱,包袱里是六件厚棉衣,那是唤香在树夏的吩咐下,头一天傍晚急着在驿馆附近托人买给随行的六位轿夫的。那少年郎咬着下唇,红着脸,怯生生伸手去接。那双手粗糙干燥,冻得通红。他笨拙地,连连作揖感谢这主仆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呀?”树夏轻声问。 少年郎不敢直视她,低下头去,虔诚地答道:“他们都喊我阿桥。我爹娘说,村头的那座小桥在我出生那天被洪水冲垮了,他们盼着我长大,挣够了钱,回家给村里的人修桥。” “向宫里人谋生活,确实不易。虽说他们刻薄些,但赏银应是多些,也不该是连双像样的鞋靴都不与你们发放的呀?”树夏道:“我见你们踏雪前来,一路上鞋也破了,脚也流着血,这天气,会冻伤的呀。” 阿桥梗了梗喉咙,脚偷偷往后缩了缩,但那双破鞋蹭着地面,发出尴尬的摩擦声。他脸更红了,低声道:“公公们说是宫里那位苏太后催得急,半夜里传话来,说是想起了故人,这便安排我们抬着轿子来侯爷府接小姐您。公公们骑了马,自然嫌我们慢,几百里的路,不让我们停歇,没日没夜地走。鞋子坏了,衣裳薄了,他们补贴了银子给我们,但我们哪里有时间去置办……” “轿夫也是人呀!”唤香愤然,她将一罐药塞到阿桥手中:“你们拿去擦,能缓解冻伤。别怪我话多,你们这些男子,大雪天出来谋生活,不都是为了补贴家里,若不好好保重,银子赚到了,命丢了,值当吗?” 阿桥怔怔地垂下头。几颗泪滚落。风雪已将他的脸吹得乌青,他双颊冻得泛着乌红,嘴唇已经干裂。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谢谢。”
不知怎的,看着阿桥,树夏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阿桥倒退着出了屋。 唤香叹口气,为少主倒了一杯酒:“这阿桥倒是十分懂礼貌的,觉得自己地位低微,出去时都不会背转身,而是面朝着少主您退出去的。” “这年纪轻轻,如此懂事,反而让人痛心。昔时,我眼中这等年纪的男儿,当是‘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那种意气风发,哪怕不是贵胄家的公子,也该是‘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没想到,日子能将一个人压弯了腰……”树夏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马车走了六日,好不容易到了洛阳。才在驿馆歇脚,树夏就被宣见,唤香则不能跟着入宫。她气得在驿馆门前打转转。 远远的,她看到一个瘦小的少年骑着马踏雪而来。 “阿桥!” 那少年听到声音,策马上前。阿桥脸上泛着难得的喜悦之色。看到唤香盯着自己,他有些窘迫,跳下马来。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呀?” 阿桥不好意思地说:“公公说,这马本是用的宫里的钱,额外给置办的,按说不该给我们。但,这份出门的差事确实苦,这马就赏给我喽!” 唤香围着那马转了一圈,啧啧称赞:“要我说,那些个公公们眼睛也真是毒,不愧是在宫里看过好货的,这马是回纥那边的种。” 阿桥一听,高兴得蹦了起来:“你说真的吗?你懂马?” 唤香吐吐舌头:“我们十三少爷懂,我就略知皮毛。不过这马我不会看走眼,哈!” “唤香,树夏呢?”二人正说得起劲儿,一个年轻男子蓦地到了他俩跟前。阿桥心里暗暗一惊,这男子功夫不差,也不知何时来的,一点声息都没有。他偷偷打量着来人。那男子模样冷峻,神色肃然,藏青色袍子。他站得很挺,手里握着一把玄色的冷剑。 唤香惊喜道:“十三少爷,你是一路跟来的?”马上又做错了事儿般,眉头一皱:“少主还没歇脚,就被传进宫了,我心里正焦着呢……哎,哎,你这是去哪儿?” 唤香话还没说完,十三一吹口哨,一匹骏马欢腾着迈着腿,哒哒哒上了前,十三跃上马。“我已通知这边的朋友帮忙。我这位朋友,与宫里的人素有交情,他与我约定,一个时辰后托人用宫里的马车带我进去,你且就在驿馆等消息。” 唤香只得答应。一扭头,她看到阿桥呆呆地望着十三的背影出神。阿桥的马儿踢着腿,喷着热气。 “那位少爷的马,真,好,看……”阿桥喃喃道。十三的马,一身皮毛水亮,马嘴上拴着一颗铜铃,马尾神气地撅起。阿桥拍了拍自己的马儿:“好家伙,你也要快快长大。” 呼啸的北风撕扯着十三的袍子,他已来到宫门外。他抬头,那紧闭的宫门朱红色里透着一丝陈旧的萧瑟。城墙外挂着冰凌,霜和雪覆盖着一切,白得刺眼。 几只黑色的鸟尖着嗓子从那宫墙内扑棱着翅膀出来,里面隐约传来宫人的谩骂:“这么丑的鸟,快滚出去!”那声音很快隐没了。四下一片静寂。 十三在宫墙下踱步。嘎吱,嘎吱。 却不知此刻的树夏如何了? 树夏被引着一路到了流苏宫中的后花园门口。婢子们说,苏后的寝宫是不允外人进去的,她们把她引到门前便散去了。进门便是一封巨大的影壁,遮住了外人的视线。转身进去,树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时分明已是深冬。风寒刺骨。苏后的池塘里盛开着一池的荷花,泛着妖艳的血红色。 树夏的脊背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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