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四 谜底 (第3/3页)
那刺客行刺在先,他献药于后,接着矫诏和议,撤军离境,行云流水一般看来,这并不是他一人的主意,不知他背后还有多少同伙设下了怎样的计谋朕这几日,竟在昏睡中任凭他摆布,几近被挟持,辰旦一思及此,已是冷汗涔涔。
辰旦第一反应便是令人将星子拿下严加讯问。“来”后面的“人”字还未出口,星子已抢先一步,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辰旦愈发震怒,口中做声不得,心头狂跳不止,只圆睁了虎目怒视着星子。 星子压低声音,靠近他耳边低低地道:“恳请父皇再稍等片刻,儿臣尚有许多事情禀告,待儿臣说完,再听凭父皇发落。” 星子温柔的声音如滚珠落玉般动听,落入辰旦耳中,却似一声声惊天霹雳滚过。辰旦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以星子今日的身手,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已是易如反掌。此时值班的一众大内侍卫都守在御帐之外,不过十余丈距离,却如在天边,远水解不了近渴。辰旦便如溺水之人,张皇四顾,却捞不到一根浮木。朕如此大意,竟然落到了他的手上 星子见辰旦神情惶然,急急地道:“父皇,父皇,儿臣是诚心请罪,绝不会再对父皇不利,求父皇听儿臣把话说完好吗” 辰旦听他语气恳切,不似作伪,一颗心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总算渐渐复了位。朕身为帝王之尊,泰山崩于前亦当面不改色,怎可惊慌失措,再被他所趁复想,把他抓起来也是要拷问,不如先听听他还要说些什么。 星子见辰旦眼底惊恐之色慢慢淡去,即将他放开,复规规矩矩于榻前跪下。辰旦深深呼吸几口,勉强压下心中怒火,冷冷地问:“你究竟给朕吃了什么药那刺客是不是你引来的” 星子闻言,面现愧色。本性多疑的父皇平日饮水食物都要以银针一一试毒,而我给父皇服药时,他竟全无防范。父皇信任有加,我却给他用了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星子硬着头皮解释道:“儿臣给父皇服的确实是解药,只是只是儿臣怕父皇诸事纷扰,徒生烦恼,因此在制作解药时,加了点催眠镇静的药,和父皇以前赐给儿臣的安神丸有些类似,名为薄醉,会让父皇暂时昏睡,却对身体并无大碍。父皇若不信,可试着活动活动,看身体可有不适”星子不愿将谷哥儿牵扯进来,略过不提,也不说每日早晚两次追加服药之事,“至于刺杀之事,儿臣事先确实不知,倘若儿臣事先得知消息,绝不会绝对不会让父皇受伤中毒” 星子最后一句话如剑出鞘,斩钉截铁中真情流露,让人不得不信他三分。辰旦回想那日遇刺,星子从天而降,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面色总算稍稍和缓了一点:“你用药把朕迷倒,伪造朕的旨意,放走了刺客,投降了敌国,撤出了大军,你还做了些什么还有什么话要和朕说” 每吐出一个字,辰旦便觉心头被尖锐的钢针狠狠地扎了一下,话未说完,一颗心已被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连呼吸之间亦是疼痛难当。他做下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难怪他要先拿出免死金牌求朕宽恕。他怎有脸面开口要朕恕他这尚且不够,竟还有许多事情要禀,他到底辰旦几乎没有勇气去猜想了。 果然,星子又拿过一卷黄绢,双手呈上:“这也是儿臣擅作主张,已经昭告全军,并派人呈递突厥。” 辰旦伸出手去接,那手臂却不由自主地颤抖,抖得犹如狂风中战栗的枯枝。星子看在眼中,忽觉难受之极,一阵刺痛袭来,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星子抛开黄绢,一把抱住辰旦的胳膊,失声泣道:“父皇您,您不要看了,求您” “是什么”辰旦双目赤红,眼中满是血丝,哑着嗓子问。 “是”星子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几个字卡在喉间犹如烙铁,烙得肺腑剧痛难忍,半晌方含泪吐出,“是罪己诏。” “罪己诏”辰旦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星子,“你你已经代朕下了罪己诏啊”辰旦如一头丛林中受伤的野兽,撕心裂肺地咆叫了一声,剑眉倒竖,五官全扭曲在一起,神情十分可怖,一把扯过那黄绢。星子不敢十分阻拦,只好松手。 辰旦展开黄绢,死死地咬紧牙关,这回没有一目十行,而是从头到尾逐字逐句细细地读了一遍。不得不承认,星子拟就的罪己诏,言辞恳切,文采斐然,实乃世上难得的佳作。全篇借辰旦之名,一条条历数辰旦的斑斑罪状,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奴役异族,贻祸他国 辰旦一行行读下去,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明晃晃的白刃,自己便如剥光了衣服被绑在刑架上,一刀刀被凌迟,眼睁睁看着血rou横飞有了投降书还不够,他更颁下这罪己诏昭告天下,堵死朕的退路,机关算尽,滴水不漏帝王至高无上的尊严剥夺殆尽,被千万人踩在泥土中肆意践踏凌辱,这就是自己的儿子,唯一的亲生儿子他干的好事辰旦想象着麾下全军将士听到这罪己诏时的表情,还有西突厥,蛮夷们得意的狂笑似在耳边回荡,经久不息 辰旦面色发白,几乎摇摇欲坠,头晕目眩中,黄绢上的字迹幻变为一团浓黑的乌云,蒙蔽了视线,唯有那枚鲜红的御印仍如一簇明亮的火焰,在乌云中烈烈燃烧,彰显着这荒谬绝伦的故事呵呵,朕御极十余年,拟了多少诏书,下了多少旨意,取了多少人性命,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至尊无上的玉玺会盖上一份罪己诏伪造的罪己诏 辰旦怒极反笑:“写得好果然是朕亲笔点的状元,当真是绝妙文章足以载之史册,垂范后世朕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昏庸残暴,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你这般诋毁朕,让天下人耻笑朕,你何不一剑取了朕的性命,更来得痛快” 辰旦知晓此罪己诏之后的反应本不出星子所料,但亲耳听见他满腔愤懑地吐出这些话,星子的心脏仍是不住抽搐,我我到底是伤透了他的心星子极缓极慢地摇了摇头,清晰而坚定地道:“儿臣绝不敢诋毁父皇,您永远永远是儿臣的父皇儿臣肝脑涂地” 星子话未说完,颊上又重重地吃了一记,辰旦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你还敢叫朕父皇你怕朕死得不够快吗” 星子怔怔地望着辰旦,近在咫尺的面容于泪眼依稀中竟已模糊难辨。终于终于连这最后的一丝寄托也要褫夺了吗这也是自己罪有应得吧今日自辰旦醒来之后,星子便一口一个“父皇”叫得甚是亲热,即使是禀明实情,辰旦勃然震怒时也不愿改口。其实,其实我早已知道,这一声“父皇”以后怕是再难以出口了,能多叫一声算一声 辰旦那醇厚亲切的声音恍惚仍萦绕耳旁,反复回荡:“星子,你该自称儿臣,称朕父皇了。”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似乎已隔了三生三世犹记得,开口叫他那声“父皇”是多么艰难,我本不喜欢称他“父皇”。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期待着能叫一声“父亲”,叫一声“爹爹”,象世上别的孩子一样,亲密无间地依偎在父亲的膝下,以尽天伦之乐。但他是父亲,更是皇帝,我是他的儿子,却不愿为他的臣僚,不愿让君臣名分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爹爹”这终究是自己的一声梦呓罢了,永远也不能化为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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