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玉店促谈 (第2/2页)
瞅屋内,太师椅上空空如也。胖子纳闷,徐鸿儒哪里去了,想想又释然,这位徐大人恐怕是不愿见生人,先行回避了。 侯胖子招呼汉子坐下,汉子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茶托盘,见摆放着两个茶杯,茶杯口环绕袅袅热气。刘哑巴随即撤下一边的茶杯,换一盏新的。 侯胖子开口了,说:“俺是乡野之人,但也阅人无数,朋友不是草莽中的人,你的玉要是出手,俺保证在苏鲁豫皖交界的地儿,这里出的价最高。” 汉子没有搭话,正在侧耳倾听。侯胖子一挥手,对刘哑巴说:“回后院到账房找章大脑袋去银子来。” 章大脑袋是侯宅的账房下先生,须臾,他和刘哑巴返回,带来一个小巧的铁皮匣子,打开后,是十锭黄金。 侯胖子说,怎么样? 汉子瞅瞅,说四块都要吗? 不,只要其中一块。 那一块? 这一块。 侯胖子一把扯住了其中一块玉石,正面是芦花荡里,扁舟搁浅,明月高悬,一孩童执壶而立,一老者卧于舟头饮酒正酣。后面镌有司空曙的句子: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上角有四字闲款:此生蜉蝣。 侯胖子说:“这块和田定出自江南制玉大师之手。现在苏州城里有三个高手,夏至微老年子已是八旬,许多年都不见他的大作了,剩下的就是夏老爷子的两个徒弟——满天乾、满地坤兄弟,这哥俩正当壮年,听说三年前迁居京城,专门为皇家制玉。这块莫不是潘氏兄弟的作品?” 那汉子抚掌一笑,说:“掌柜好眼力!我从京城,遍寻玩家,无人识得潘氏兄弟的宝贝,今个遇见高人了。不过,辨出是潘氏兄弟,我还不服,掌柜的你能说出,这块玉到底出自潘天乾之手呢,还是潘地坤的呢?” 侯胖子摩挲着这块和田,赞叹说:“美玉如佳人,这和田皮子腻而不油,润而不滑,多么像美人的皮肤呢。” 侯胖子陶醉地欣赏着,边边角角看罢,说:“潘氏兄弟同出一个师门,雕玉如出一辙,从手法上看,根本瞧不出任何异同。但据俺所知,潘天乾和潘地坤性格不同,大哥天乾性情淡泊,深居简出;而二弟性情豪爽,常和京城藏家流连酒楼。看这块玉的图案,是归去来兮遁避人世的意思,应是出自大哥潘天乾之手。”
汉子听罢,恭敬起身,说:“不才是潘氏兄弟的内弟,潘天乾是我的大舅哥,我叫韦济,是杭州的茶商。现在天下大乱,茶叶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子母柳虽然地处僻静,但却是块风水宝地,镇中三百多家商铺,侯掌柜您是登高之人,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特来拜访,这玉嘛,不过是引子,否则我这无名之人,怎入大掌柜的法眼?宝剑赠英雄,美玉送知音。这块“江村月落正堪眠”送给侯掌柜啦。” 说着,韦济将几上的美玉轻轻地往侯掌柜面前一推。 侯胖子腿一盘,说:“无功不受禄。潘天乾的一块玉可是当时稀珍,俺不夺人之爱。” 侯胖子又将玉轻轻地推到韦济的面前。韦济庄重地托起和田美玉,恭敬地递了过来,说:“大掌柜过谦了,您不收下谁还配收下?这块玉的确是我孝敬您的,不过小弟也有一事相求——” 侯胖子眯缝着眼睛听,韦济说:“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弟此次前来,的确有事求大掌柜的。现如今,浙江茶商欲转战中原,而子母柳镇是中原的前头堡,商人都知道,入中原先入子母柳。可子母柳三面环山,一面临潜龙湖。潜龙湖烟波浩渺,方圆三百里,这湖水自明初以来,一直是子母柳镇所控,外来商船不得而入。所以,我前来特来拜访侯大掌柜,恳请大掌柜拨四只货船,帮助小弟运货。” 韦济一边说一边看侯胖子的脸色,见他毫无动静,接着话头说:“大掌柜的,小弟深知生意是活的,凡是进入子母柳的茶叶,出手后您得一成利。” 侯胖子的八字眉挑了一下,瞪圆了绿豆似的小眼睛,慢悠悠地说:“俺是直性子的人,不喜欢拐弯抹角,阁下这么性急进入子母柳,而且折这么大的本钱,难道仅仅是买些茶叶吗?” 他死盯着韦济的眼睛,可韦济一脸坦然,两只眸子雪亮,对视着侯胖子。侯胖子看不出什么端倪,只得谢客,说:“这样吧,我虽然是子母柳商会的会长,但货船租给外商这事不小,俺得和老少爷们通个气,再定斟酌。自古消停生意紧张庄稼,你远来是客,心急不得,俺这里有的是空房子,你不妨住下歇歇脚。这块玉吗,俺还是不能收下。” 韦济说:“劳累大掌柜的,我已在镇东头的大悲寺住下,那里十分清静,就不叨扰了。这几日,我都在寺里,等候佳音。” 侯胖子诧异地问:“大悲寺?你和无咎师傅认识?”韦济说:“不认识,只是借宿而已。那里清静的很,只有无咎大和尚和他的一个小徒弟。” 说罢,韦济抖了一下长衫,起身告辞。侯胖子示意哑巴送客,哑巴似乎没有明白,横在了门首,不理不睬。韦济也不介意,微笑着侧身迈过包有青铜皮面的高门槛。 客人走后,冥色渐合。侯家玉铺门前的是一条窄长的巷子,名为鸣谦巷,有着不少老酒家,暗红的砖瓦烟囱上升腾着轻烟,有的店铺前已经挂上灯笼。小巷里一片寂静,三只黑喜鹊端坐在玉铺上,那上面矗立着屋脊六兽,喜鹊兀立不动,似乎化为了一石禽。 偶尔听到老人的吆喝声:羊血羊肺羊肝刚出锅热腾腾的羊头呦—— 神游间,吆喝声惊扰了侯胖子,他懒洋洋地放下了紫砂壶,抬头一瞧,蓦然一惊,柜台上摆放的“马上封侯”摆件上端的玉猴不见了。 “马上封侯”是常见的玉件,不过这块玉件高约一尺半,算不得镇定之宝,但也弥足珍贵。难得的是,这家玉铺本是侯胖子岳父的产业,当年老泰山狠心典当了这块摆件,盘下了一块地皮,才有了侯胖子的后来居上。立足后,老泰山外出不幸腿折,卧床三年,撒手人寰。侯胖子接手后,生意颇有起色,现在已成古玩界的一方霸主。胖子是个念旧的人,百般从典当行里以三倍的价格赎回这件“马上封侯”。 玉马和玉猴是分离的,可以挪离搬动。玉猴哪里去了? 侯胖子心中一紧,忽地站起身来,绕出柜台,却发现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出现面前,她笑嘻嘻地捧着那只玉猴。女孩留着刘海儿,扎着辫子,肤色白皙,眼睛煞是好看,那是造化的匠心,纤细的睫毛是千丝万缕的枝条,可辨筋管的眼帘是迂回曲折的堤岸,那眸子则是天河的一粒星,闪烁着调皮。 侯胖子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孩怀中的玉猴,说:菡萏小姐,小心点,你打碎了可要俺的命啦! 原来这位女孩叫菡萏,她一味嬉笑着,脱手放下了玉猴,从衣服前襟的绣花兜中掏出一张宣纸,方寸大,却折了四道,侯胖子疑惑着打开了纸条,笔墨清香,上面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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