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_十七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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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第1/5页)

    子衿,他是一个汉人少年。他眉色如裁,眼波如晕,千万种的柔情都在里头。他双唇是淡淡的红,薄得像一钩上弦月。那张嘴里吐出每一句话,都叫人心醉。

    他说:“从第一眼看见你……青袂,我的心就给了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他说:“我永远都会疼爱你,一生一世待你好。”

    他说:“我要娶你为妻,我们一起离开这荒山野岭,找一个好地方住下来。我们永远在一起。你这么年轻这么美,不该埋没在这里。青袂,跟我走!”

    于是她忘记了这是一个擅闯折翼山的外人、汉人。而她是萨卡人的圣女。

    那一天她的长发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与生命。她已救了他,难道把他再推下去?

    从生下来那天起,青袂的头发就没有修剪过。漆黑浓密的发丝,这样柔软又这样坚韧,坚韧得可以对抗两个人坠落深渊的巨力。它们缠在树根被扯得笔直,挂住她与他。很痛。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松开。

    如果脚下便是万劫不复,她要带着他逃出来。

    这一生一世,是再也松不开的了。

    子衿是从遥远的中原来的。他告诉她许多她从来没见过、做梦也没梦到过的事情。

    子衿说,在离折翼山很远的地方,中原,江南,那儿有最美的花,最多的人,那儿的人们不种番薯也不打猎,大家热热闹闹地住在繁华城市里,盖起一幢又一幢漂亮的大房子。房子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画儿,四时美景,才子佳人,花好月圆。

    冬天有梅花,春天有桃花,夏天有荷花,而三秋金风,催开十里丹桂。那香味真叫销魂荡魄,比最精致的糕点还甜。在初秋的西湖上,乘一只游艇,喝龙井茶,品着玫瑰瓜子糖十件,看那湖上圆月亮……桂花的甜香细细飘来……那是神仙生涯呀。青袂,水里还有最后一枝紫菱花儿,我会叫船家划近去,折下它来,替你簪在鬓边。那时你头上挽起惊鸿髻,有珠有翠,美得不得了,可是除了鲜花,什么也配不上你的人品……

    青袂,我会亲手扇着风炉,替你温一盏花雕酒。你从来没喝过酒吧?不要怕,有的酒是不辣的。二十年陈的好花雕,甜甜的,它的颜色像琥珀一样,喝下去全身都暖了……这样即使湖上有风,我也不用担心你会受凉……不过也许以后我就不给你喝酒了,等你有了孩子的时候……

    青袂,给我生个孩子好么?儿子和女儿我都喜欢。孩子长得像你,一定很好看。跟我走吧,我们去西湖。嫁给我,这世上人生的滋味你都没尝过,我会把它们都给你。青袂,我们的孩子长大了,唤我爹爹,唤你娘亲,这可有多美?

    子衿的声音,沉如千尺碧潭,潋滟荡漾的是那化不开的温柔,他在她耳边说着这人间的繁华盛景,说着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十万人家。

    他向她絮絮说着将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遇上了,爱上了,凤冠霞帔红花轿,堂堂正正娶进门来,生儿育女,白头偕老……那宛如海市蜃楼一般的美景,无尽的花好月圆。

    青袂,你不知道江南有多美,那儿天上燕子成双成对,水里鸳鸯成对成双。这里连这些鸟儿都没有,折翼山太冷,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儿,我会心疼。你是绝代佳人,天生应该被捧着护着,三千宠爱……你要相信,我就是那个人。这一辈子,我都待你好!

    从子衿的嘴里绽开比彩虹还绚烂的梦境。在这人迹罕至的高山顶上,在十八年寂如白雪的荒凉生命里,此日有个汉人少年允诺给她大红嫁衣,一生一世。

    青袂在古木之下沉默地抱住他,闭上双眼,聆听那动听的声音。她的长发被风吹着回旋,似条墨龙将两人绵绵缠绕。她没有问他——或许是没想到——如果江南这么好,子衿,你为什么要到西南蛮荒,为什么要到这泥土像血一样红的、万物不生的折翼山来?

    她只是叹了口气,把脸伏在少年胸膛。隔着衣裳,手指摸到他的肋骨,一根根清晰地顿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棱角分明。好瘦,好瘦的男人,怕是一股大风就能吹散了他……可他有一把脊梁,就算寸寸折断,也不讨一句饶。世上虽有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的人都不容许她和他在一起,他也不会弯一下腰……是的,就是这样脆弱、又这样硬这样冷的男人。他是一块冰,可以被砸碎,但永远不会融化成泥。

    是他。

    青袂在漫山云雾中抱住了少年,用汉话轻轻地说:“子衿,你的琴还在吗。弹一首歌给我听好么,就弹刚才那首,歌里有我的名字的那一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是他永远弹不出来的一支歌。

    那是永远说不出口的一句话。

    她不在。这些日子,每个夜晚她都不在家。黑袍巫师坐在空荡荡的草庐中,垂头看着手中针线。灰白枯草捻成丝,像失血的筋脉,从体内扯出来。

    锋利银针刺入织物的时候没有声音。就像一个人的心总是碎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伤害从来锐不可当,一针下去不见血。

    他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江南的缠绵。折翼山如此蛮荒,严酷的天与地泯灭一切风花雪月。这里的情侣是贫穷的,然而再冷的寒风吹不熄他们心底的火焰……当他是才子,她是韶华佳人。配鸾凤青春年正小,这会儿喀都什山巅怕不是柔情如涌蜜意如潮。

    一针针,一线线,天涯地角,无穷无尽。

    迷风抖开那件衣裳。还差两只袖子,就完工了。死去的植物的气味灰蒙蒙地弥漫,空气中像飞着无数看不见的尘埃,催人下泪。

    青袂,你快乐么。

    他把手搁在衣上,呆呆地坐着。新衣还没染色。般若草是奇异的东西,它从来没有青翠的时候,自发芽那一刻起,便呈现苍老面貌,那种深褐颜色是其他药草晒上三五年也浓不过的沧桑。然而当它被连根拔起,却渐薄渐淡。死去的般若草随着时间推移变得细若发丝,比最纤薄的羽毛还轻,再深浓的颜色也一点一点离开了它。

    用般若草织成的衣裳盖在腿上,仿佛没有分量。那么苍白,如同那女孩无喜无悲的十八岁生命。最好的年华……在这里真好比是活埋。流年似雪,日光下它茫茫地融化了。

    这样苍白的生命,有一天会染上彩虹颜色么?比般若草更白的是他的双手,像深埋千年的枯骨,刺眼地跳出来。迷风只是静静望着黑夜,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吹动一部长垂胸口的须髯,他是个老头子了——永远面无表情、人见人怕的萨卡大祭司。然而那头漆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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