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7/7页)

阿牛他娘上中学时就私定了终身，时已至特殊时期后期，其时年龄都不大。

    恢复高考后，两个人都憋足了劲一起去考大学。不料临进考场时，男的患了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而女的则以男的名姓参加了高考。男的出院后阴差阳错地上了大学，女的自然榜上无名。

    在那个年代，优劣立时就判了出来，男的被他娘以死相逼不情愿地娶了商业局长的女儿，女的则发誓非他不嫁。

    两个人当然断不了，女的默默地生下阿牛后来到了我们村。那时候不同于现在，一个未婚女人生孩子是非常不光彩的，女人甘愿顶着“破鞋”的帽子。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因为生孩子时，正在整他的入党材料，一个有妇之夫搞大了别的女人肚子再有能力也绝对不能入党，入不了党自然就不能提干；很快，他又准备提乡长，自然又不能告诉。

    她的到来既意外又紧张，唯恐让政敌知道便托我照顾她。那是我做了化工厂副厂长的第二年，你娘马上就要生你了，我便托你尚未结婚的二叔照顾她。

    这实在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你二叔不久就被她的不同凡响所震服而渐渐地离不开她了。她确是一个非常俊俏的女人，原就与商业局长的女儿天壤之别，更何况她当时正处于女人最漂亮的产后期。一天夜里，你二叔喝醉了终于弄出了事，那女人也刚烈，当夜就喝下了一整瓶的敌敌畏。

    事后，你二叔才告诉了我真相，我暴打了他一顿，他发誓终身不娶，一心一意只照顾阿牛。

    我原想让这件事石沉大海，却总觉心里象坠了块大石头怎么也无法放下，阿牛的话更是让我震惊不已。

    其实，我也曾想让他们父子相认，可实在找不出机会，因为他的仕途非常顺利，乡长、副县长、县长、********，几年的时间就一直没有停止过进步，听说最近又要往省里升，我实不忍因此而打乱他的节奏。

    原不想告诉你，可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并不是要你立即让他们相认，一定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机会，注意，机会一定要恰当。

    说完，父亲慵懒地合上了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恰于此时，村支书二狗子赶来了，他向父亲传达了镇党委关于批准吸收他为**正式党员的决定，父亲的双眼突地闪了一下而后永久地闭上了，临去时挂着满足的微笑。父亲享受到了一个**员的待遇——村里以党支部的名义给他献了一个硕大的花圈，相信他该知足了。

    出人意料地，一向被杨丽视之为仇敌的镇高居然也送了一个，而且是众多花圈中最大的，而且她们莫名其妙地停业七天以示对父亲的哀悼。

    父亲过世后，我突然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我甚至已隐隐感到了两肩的酸痛，至此我才明白了我娘常说的“你爹是家里的擎天柱”的含义。

    所谓的擎天柱就是要独自承受压力而让其他的人感到轻松，长期这样做的结果使之即使不说也不做，就足以给人力量。

    为什么有的人非要不屈不挠的生儿子呢？就是要让儿子在他百年之后接过擎天的任务，而我却突然丧失了所有的主意，经营上的事情愈加不堪，便更加怀念父亲。

    怀念常常让人忽略背景而无限地夸张所怀念人的不堪境遇，这一刻，我只觉父亲还没有来得及认真地享受生活便匆匆地去了，鼻子酸酸的，泪便要止不住地流。——我多么想再听一听他的声音，再看一眼他满足的微笑，哪怕是他对我过错的愤怒，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了，而且急切间居然记不起一丝印象，心底飘起的迫切而又无奈的渴望旋即就让我的嗓子干得麻辣辣地疼。

    这时候，邮差送来了一封信，居然是表妹寄来的！

    ——相信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离开了一切喧嚣和浮华。

    现在你一定清楚了吧，近些年的所有不顺和烦恼都是我一手cao纵的。与你斗，真的好累。

    我原已心如止水正准备重新开始，不曾想你竟把父亲（请原谅我仍这样称呼，因为父亲喜欢）亲手创造的品牌企业交给了那个水桶般的女人，我不甘心，因为她对我恶毒的侮辱，我最不能容忍。

    你原就是我的，而且永远都是，追求原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吗？可这个sao女人……

    我决心与你一斗，让浑浑噩噩的你再清醒些，同时也给那个sao女人以教训。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是一位好父亲，他不反对，而且至死也不会告诉你。

    可与你斗需要钱，父亲给的钱早已因为过去的意气用事而花光了，因为我不是那种贪钱必鄙俗的女人。我很得意自己的智慧，连父亲也瞒过了，因为他绝不会想到我最先的出招竟会利用他最钟爱的阿牛。

    应该承认，阿牛非常优秀，从他的眼神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心意，遗憾的是我心里已无法再容得下另外的人。由于一时心软，不仅没有打垮你，反而成就了你，不过，也够你烦恼了吧？细论起来，这一招只能算作平局。

    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们曾救过的那个女人，第二招正式上演了，没想到她真的是一个经营奇才，如果你当初能找到这样的女人，我绝不会产生与你一斗的念头。这第二招让你尝尽了苦头吧？其实，这还只是我正式进攻的序幕。

    真的应该感谢我那位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的“老公”，正当我为资金彷徨无定的时候，活该他闯入我的视线。他是一位孤寡老人，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我以女儿的孝顺待他，他不该有非分之想，察觉我对他有所求后，居然生了邪念。我只好与之虚与委蛇，更激起了他的野心，他开始对我威逼利诱：嫁给我吧，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有所依仗就忘乎所以最可恨，我决定连他也一块教训。——人千万别有企图，有了企图就最容易上钩，我略施小计就有了现在的镇高，同样自己也深陷了进去。我不能让自己的心血白流，便有了晚宴变喜宴。

    但我决不能让他沾染我的身体，我知道他有心脏病，便在他的饮料里加了料，并安排阿牛专门照顾他。

    不得不佩服现代科学，让人变得不能有任何秘密，即使再隐秘也随时都有被曝之于天下的可能。阿牛是条汉子，他义无反顾地承担了所有罪名。

    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很自私，也很卑鄙，我打算敦促法院判阿牛速死以尽快结案。偏在这个时候，我的病确诊了：肝癌，而且是晚期。我又改变了主意，幸亏你及时介入才避免了更大的悲剧。

    在给你信的同时，我也给法院写了信。阿牛可能被改判，但我绝不会去服刑。

    我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这是一片原始森林，在林边的河里把自己洗得一尘不染后，我决定倚着一棵大树赤条条地向着阳光独自享受死亡。

    现在，我已没有了仇恨，人没有了仇恨的感觉真好。好好珍惜吧，她也能成为一个好女人，因为女人的本质都是善良的。不要找了，我在一个任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对了，还有，作为能够读完这封信的回报，镇高就是你的了。我已给我的律师打过电话，恐怕这时各项目的负责人已经走在去我们家会议室的路上，对，我们的家，请允许我最后这样再称呼一次。

    读完了信，我隔着窗户打量了一眼镇高，它仍在平静地忙碌着，似乎并不知道自己以及自己的主人正在发生着阴阳相隔的变化。这时候，门开了，各部门的负责人正鱼贯而出急步向兴高的会议室走来……

    自读完了信就憋在胸口里的那句长叹，总算脱胸而出了：人哪，难道为了脸面真的值得这样不顾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