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四女贺寿 (第2/2页)
两侧是典籍,临床是一桌一几,上面悬的是陈氏的遗容。 “归妹——” 这么直呼其名,回到子母柳后,还是第一次,归妹的额头不禁抬了一下。 通过摇曳的烛光,她看见徐鸿儒眉头紧锁,脸上一片阴云。她说:“老爷,入门不问荣枯事,但看容颜便可知。是不是京里有变动?” 是啊,动静还不小。崔玉贵成了老太婆的红人,恐怕珍妃的日子不好过啦。 归妹知道老太婆指的是慈禧。她背对着jiejie的画像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睫毛映着烛光投射下淡淡的阴影。 徐鸿儒不能安坐,绕室三匝,仿佛下定了主意似的,终于立定了身子,看着归妹说:“京里的人已经来到子母柳,十有八九是崔玉贵的人。是静观其变,还是让翟管家出去一趟,探探这个外人的底?” “老爷的意思是让管家翟巽动手?”归妹的眼中火苗跳跃。 徐鸿儒的手心也冒了汗,说:“我下不了狠心,所以才找你商量。” 老爷能确定他是宫里的人? 不会有错,我从屏风后看着,刘哑巴挡在了他身前,这人马上双脚并齐,不是练家子不会有此动作。还有——这人坐下时,摆了一下衣襟,这是官相。 “那么老爷想必有了主意,什么地方下手?”归妹问。 这时,有剥啄声,徐鸿儒的脸上立刻松弛下来,说进来吧丫头。 随即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端着一个褐红色的食盘进来,归妹也站了起来,面绽微笑,说:“藕初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来今晚我有口福了。” 受了褒赞的女孩两颊绯红,小心翼翼地端汤放桌。揭开陶罐的盖,只有乳白的汤,上面密集红萝卜丝,归妹用勺子捞了一下,淋漓的仍只是汤汤水水,好无稀奇之处。尝过之后知是鱼汤,但鱼rou哪里去了呢? 藕初在一旁答:“吃骨须吃髓,吃鱼须喝汤,吃鱼在于舍rou饮汤。她当日所做的便是九鱼汤,专用九条鱼的鱼肚rou熬炼而成,小火反复熬制鱼肚rou,直到菁华全无,然后舍弃。”
归妹把藕初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说:“难得你这孩子这么用心,小小年纪就知道疼人啦。” 藕初腼腆地笑着,对着门外招呼:“还不进来?” 二女儿菡萏直接从门外蹦了进来,她的个头要比jiejie还要高出一些,丹凤眼,说话高调子,不像jiejie那样温婉。从门外纵过三尺,且两手都有菜盘,汤水不洒,径直来到徐鸿儒面前,单膝跪下,下颌挨着爹爹的膝眼,双手高举,撅着嘴撒娇:“香不香?这可是藕初姐花了两个时辰做的。” 一盘是老鸭头干丝,干丝是用扬州豆腐切成薄薄的片,喂以老汤,佐配鸭头。 一盘是脱骨带鱼。带鱼好做,但脱骨难得。脱骨前,须先在井水中浸泡一晌,然后捞出来,剁头斩尾,取利刃从一侧平整剖开,至鱼脊中心凸出处,刃稍稍上翘,避开牵挂处,然后继续划开。一侧剖毕,另一侧亦然。然后上竹笼蒸,搭配的菜最好是笋尖,出锅后淋以姜汁和黄酒,就可大块朵颐了。 初夏之时,曲阜孔府的大厨来到子母柳,侯胖子嘴馋,特意请大厨到内宅做了几道拿手菜,藕初醉心厨艺,风闻前往,在灶台前默默地看默默地学,今晚凭借印象,如法炮制,蒸来讨爹爹欢心。 徐鸿儒尝了一片带鱼,嘉许地看着藕初,归妹也笑着说:“藕初啊,真羡慕你将来的夫婿,我们吃是一时,人家可是吃一世啊。” 藕初倒也不介意戏言,继续冲着门外喊:“你们俩好有性子,还不都进来?” 一片环佩之声,三丫头绽莲进来,青宝石坠子随着碎步的摇摆而晃动,她穿着白色束身衣,绣花的对襟,鎏金的“蜂赶菊”钮扣,钮扣上花纹斑斓,雌蝶头部有一朵ju花,花心中空,雄蝶头部扣合后则成为花蕊。 手中的菜是“铃铛绿豆丸”,黄河边上的绿豆,配以嫩黄牛rou,丸心镂空,牛rou丸正在其中,摇之有声响,入口滑腻,嚼之劲道。 而稚气未脱的幼女小荷提著一个白瓷罐,归妹纳闷,打开看,是拇指大小的面鱼儿。 小荷仰着脸说:“这罐面鱼儿可是大姐用大拇指头一片片揉成的。今天的饭,大jiejie算头等功臣,可我也在厨房守着啦,打杂看火候,累的我的腰都直不起了。” 说罢,她一脸苦相地弯腰,拿小拳头自捶自个。惹得大家一片嬉笑。归妹回看徐鸿儒的脸上,阴云一扫而光,那还有心思惦记宫里的风云变幻,这时已然是一个其乐陶陶的田舍翁了。她说:“老爷,你忘了,可孩子们没有忘,明天是重阳,四个女儿这是给你上寿呢。” 徐鸿儒如梦方醒,连声说:“过糊涂了。”二丫头菡萏说:“爹爹,忘了好啊,忘了您老吉祥啊。” 这时,小荷又取来一个锦囊,慢慢地在几上展开,现出一张宣纸,上书:“饮而食寿而康,乐无事日有喜。”落款是归妹二字。 端详着这幅字,徐鸿儒的眼睛湿润了,他怕女儿们看见,背过脸去。 归妹十指春葱茶杯的瓶口绕来绕去,若有所思。见徐鸿儒转身,趁这个当儿,低声说:“哪天都行,明天不行。我不希望你的寿辰日有乱子。” 凝视着书案上端发妻的婉容,徐鸿儒默默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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